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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妻若慈(5)

编辑:admin 日期:2017年12月09日 浏览: 加入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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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若无依

  平地波澜

  冬天,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的,不觉间,立冬已过,再几天,就是小雪了。
  树上的叶子几乎已经掉光了,即便是午后暖阳,风中也夹杂着丝丝寒凛。
  枫山一行后,已过三日。
  “夫人,少爷为您和小姐添置的冬衣已经送来了。”
  闻声,她抬首望去,却见是周和。
  她先是稍讶,随即起身走了过去。
  周和现在已不是她身边的贴身侍仆,上次他因带她出门而险些被司徒宇辞工,最后虽在她与晴儿的坚持下被留了下来,却被遣到柴房去做些最粗累的重活。
  为此,她心中不无歉疚,也曾一直盘算着再过些时日,便再把他调回身边来,但之后不久,司徒宇再娶新人,她因种种窘境围困,心神愈疲,将周和的事不由自主的置于了脑后,周和也是很少出现在她面前,想必也是为那日之事而愧疚……
  她从周和接过衣物,淡淡一笑后,用手语比划着问他:近来可好?
  周和似是尴尬的点了点头,憨厚的脸上有些许迟疑,恍若想说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
  我会尽快帮你换工的。她继续比划着,心中有了几分了然。
  “不,夫人!小的不是那个意思,小的现在的工活很好,是……”周和见她会错意,连忙开口解释,却话到嘴边又钝止住。
  她眉心微拢,心下却是一悸,缓然敛首。
  片刻,周和再欲开口时,她却背转过身去。
  蓦地,门外一声带着哽咽的“嫂嫂”传来,让两人皆是一惊。
  她转身,却见晴儿哭着扑到她怀中,她一怔,目染忧讶,心中陡然升起一番惑怜,轻抚着司徒晴,不知这个丫头竟为何如此伤心。
  司徒晴泪眼汪汪的在她怀中抬起头来,抽噎道,“嫂嫂……陆大哥他……他又要走……”
  原来,是为陆少卿。
  她轻轻一叹,用帕子为司徒晴擦拭着泪水,侧首示意周和先行退下。
  周和却是脚步生钝,迟疑了片刻,才出了房门。
  “我把荷包送他……他……都不要。”司徒晴咬着唇,眼泪止不住的流着。
  她摇了摇头,眼底尽是怜惜。
  晴儿的这番少女情怀,终还是被伤了,其实晴儿的心意,陆少卿想必不会不知,但一来许是因晴儿年幼,他把晴儿当作妹子来看待,二来那人心底已是有了刻骨铭心之人……
  “陆大哥说,他只把我当作妹妹,他心中……心中已经有至爱的女子了……”司徒晴放声而泣,她轻轻拍抚着晴儿,着实心疼,果真是那样,陆少卿……
  殊不知,晴儿虽小,却和司徒宇一样,早熟而敏感,对自己的认定的人和事也有倔强的固执。这番剖白,所受的伤害,定是不轻。
  “嫂嫂……晴儿不甘心……晴儿想让陆大哥留下来,”司徒晴稍稍抬了头,虽难抑哽咽,口吻里却多了一丝坚定,“晴儿会长大的,只要陆大哥和晴儿在一起的时间足够长,陆大哥总有一天会被晴儿感动。”
  闻言,她眉头一颦,对司徒晴摇了摇头,用手语道,“你还小不懂,感情一事只能讲求两厢情愿。”
  她知道这有些残忍,可是,若真依着晴儿如此,日后,会伤的更深。
  司徒晴却是小嘴一撅,任性道,“连嫂嫂都不帮我!不信我!”语毕,小丫头忽地退身,跑出门去。
  见状,她急慌的追了出门去,只是刚出门,便见不远处陆少卿已是走了过来,司徒晴推开陆少卿,抹着泪径自跑走,陆少卿似是想追,却又在她后,顿在原地,她快走几步,想要去寻晴儿,却被陆少卿叫住,“弟妹别追了,让她一个静静。”
  她停步了脚步,心中却依旧百感交集,抬眸望向陆少卿,他脸上虽亦有担忧,却又是只能无奈的苦笑,“我一直把晴儿当作自家小妹,却忘了她也个是大姑娘了,我不曾想过她的心思,这下子这丫头定是得恨我许久了。”
  她微微摇首,面露无着。情爱两字,太多时候,只讲求天时地利,错了的时序和地点,便是连个开始也没有,晴儿年幼任性,纵使情意不假,但太过天真,无法知懂。
  “弟妹,我要走了。”
  闻言,她一顿,该走的从来就不会为谁停留,司徒宇曾对她说过,陆少卿是如风一般的男子……
  静静地,她对他颔首一笑,是温润柔和的笑容,清亮的眼睛里暗含珍重。
  “谢谢你。”陆少卿温声吐出这三个字,黑眸划过一丝恍惚的不舍。
  谢谢你,让我又看见她……
  须臾,他从怀中取出一支竹笛,“陆某欲将此笛赠与弟妹,请弟妹务必收下。”
  她目露困惑,不明已然,但却见他一脸的郑重,僵扯嘴角,缓慢迟疑地伸手接过竹笛,想必这就是那夜他所吹的笛子。
  她对他清浅一笑,莞尔颔首。
  他心口莫名地揪紧,当年他从芸儿手中接过此笛时,是不是看见的也是如斯笑容,“可不可以让我对你说一句:对不起。”
  她一愣,见他一脸的措然和恍惚,随即了然会意。
  他并不是想说给方若慈听,他……是想说给那个曾经亏负过的女子听……纵使,物是人非。
  于是,她笑着释然,点了点头。
  “对不起,”他声音蓦地有些粗哑,仿若如鲠在喉,而他最后那句“芸儿”,虽然低噶至极,但她却清晰的听见了。
  她抿唇,思绪流转着,蓦然意识到,那个和她有着相似女子的原谅对眼前这个满目痛楚的男人有多么重要,她稍稍抬头,仰眸望向他,脸上再一次露出了善意而温柔笑容。
  然后,她看见了男人眼中的泪水……
  他闭上眼睛,一行滚烫的泪水,轻轻滑落。
  ……
  拐角处,一个情窦初开的甜美女孩,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脸上的震悸一览无余,眼泪却是依然在淌着……
  *
  日落之时,陆少卿便离开了司徒府。
  司徒晴躲在房内整整一天都不曾出来,也不让任何人踏进房门一步,一天下来不吃不喝,好劝歹说也不开门,虽不像上次陆少卿不告而别时,在屋里放声大哭,但却听得见屋内各种器皿被砸碎的声音,司徒宇为之气急,命下人将门锁砸坏,硬是闯了进去。
  屋内一片狼藉,仿若遭劫一般,能砸的东西,被摔了个遍。
  司徒晴蹲坐床角,脸上犹挂泪痕。
  司徒宇既气又恼,喝声质问,“你给我起来,看看你把这屋里弄成什么样子!”
  司徒晴恍若未闻,依旧坐在原地。
  方若慈心悸,转首对司徒宇摇了摇头,司徒宇“哼”了一声,却不再说什么,他知道比起他来,晴儿更听她的话。
  方若慈从丫鬟手中拿过食盒,走到司徒晴面前俯身蹲下,打开食盒,端出一盘司徒晴平日最爱吃的桃酥,司徒晴却是别过脸去,脸上带着她从未见过的冰冷和倔强,她扯扯嘴角,并未放弃,拿出一片桃酥放到司徒晴嘴边,满脸讨好。
  可是。
  司徒晴蓦地起身将她手中的盘子甩手打落地上,桃酥散了一地,盘子应地而碎,而她也因此蹲伏不稳,一把撑地,却一不小心按住了碎了的碗片,瞬间嵌入掌心,鲜血即刻渗淌而出。
  司徒宇见状惊措,大步跨至方若慈面前,拾起她的手心,见那模糊的血肉一刻,心便像是被锐器割了一刀,骇怒异常,冲司徒晴咆哮道:“你该死才把你嫂嫂伤成这样!”
  方若慈嘴唇虚白的拽着司徒宇的袖角,纵使手中伤口疼痛不已,却还是连连摇头,她知道,晴儿不是有心的。
  司徒晴僵怔原地,脸色煞白,紧咬着唇,半晌,却是带着微微的颤音固执的道,“是她自己非要过来的!”
  “啪!”
  片刻,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到司徒晴的脸上。
  司徒宇怒不可遏的望着司徒晴道,“你再给我说一遍!”方若慈错愕心悸,却连忙起身双手牢牢抓住司徒宇的手臂,对司徒晴不住的摇头,目光中尽是痛悸纠结。
  “是她自己非要过来的,谁要她装好心了!”司徒晴却恼羞成怒,口不择言。
  “你……”司徒宇切齿,再一次扬手,却又硬生生悬在了半空。
  即在这时,下人都唯诺着,不禁胆寒,而在一旁等了许久的江宛心,却蓦地上前,将司徒晴紧紧搂在了怀中,似是错痛的转首对司徒宇道,“晴儿不是故意的,相公要打就打我吧!”
  方若慈也挡道司徒宇面前,顾不得伤口,双手越攥越紧,鲜红的血甚至印湿了他的白色衣袖,格外触目惊心。
  司徒宇终是愤然甩手,随即一把捉住她伤了的左手,见她脸上的痛色越来越明显,心中一凛,对下人大喊到,“快去把药箱找来!”
  下人一哄而散,四处去寻药箱。
  司徒宇目露狠冽的望了司徒晴一眼,即使不发一言,也让人能清晰的感触到他的愤怒。
  *
  她掌心里的伤口被层层棉纱包覆,药效所带来的痧疼却在隐隐作祟,但她的脸上除了些许的苍白之外,依旧是毫无介怀的淡然。
  她伸出另一只手,静静地抚上他的脸。
  他蹙紧的眉头始终都没有松缓,目光由她的伤口移至她的脸上,“疼么?”,他再一次开口问她,无法安心。
  方才大夫为她包扎时,那一道深嵌的伤口,仿佛也跟着在他心口划上了一刀,持续的疼着。
  她笑容温柔,轻轻地摇了摇头。
  “晴儿这丫头!”司徒宇神色凛了起来,一股无名怒火油然。
  晴儿虽然些任性,但平日里也是极为懂事的丫头,对方若慈这个嫂嫂更是喜欢的不得了,而适才种种,却是南辕北辙,截然不同,俨然蛮横无理,对她更是带着莫名地抵触。
  她目染隐忧,亦是不知为何晴儿会如此,虽也是疑虑,知晴儿定不是有意,但无法否认,心里确实有一丝心酸。
  他的叹息声沉重而清晰,她抬首看见他眉目间的纠结和疲倦,如是握住他了半握的左手,又是淡淡一笑,摇摇了头。
  他回握住她的手,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任是波澜横生,但他给的温柔疼惜,却是不假,晴儿多半也只是因为心伤,那个丫头是个懂事纯善的孩子……
  她的丈夫和小姑,已是如今这世上对她最重要的人……
  屋内静寂无声,他们相互依偎,看着夕阳收起最后一丝余晖,天黑的,越来越早了。
  *
  翌日,当她把新做的冬衣亲自拿去给司徒晴时,司徒晴的冷淡多少有了缓和,望着她的眼神也添了些许疚然,却是依旧不言不语。
  你来试试新衣裳。她比划着,对司徒晴道,脸上挂着清浅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
  司徒晴却是不动,抿着唇站在一旁。
  片刻,她将衣服展开,然后想要拿到司徒晴面前比量是否合身,司徒晴本能的别首侧身,却又因看到她手上包扎的棉纱而不由地低下头来。
  她一顿,心中却是有了一丝暖意,须臾,司徒晴稍稍抬眸望她,因她温柔如许的笑容而越发内疚,“嫂嫂”,司徒晴终是喃言启口。
  那秉竹笛,是陆大哥的随身之物,绝不会轻易送人的。而陆大哥走前对嫂嫂所说种种,更是极不寻常,她躲在角落,尽收眼底,莫名觉着被欺骗了,她那么喜欢嫂嫂,把自己的心意都说给嫂嫂听,却不曾想……
  昨天她的一番所为,却是太过荒唐……即便,陆大哥所说的那个女子,是嫂嫂……她也不应该如此的……
  嫂嫂这样的人儿,从来都不会故意去伤害人。
  “对不起。”司徒晴微微哽咽,说不出的难过。
  闻言,她心怜的看着司徒晴,轻轻摇头。
  “嫂嫂,……你为何不告诉晴儿,陆大哥对你……对你有意。”一行泪珠滑落,一张小脸显得委屈极了。
  她先是一愕,随即了然意识到,晴儿昨天定是看见了陆少卿赠笛一幕,心下无着,连连摇首,用手语比划道:事实并非如此,陆公子绝非此意。
  司徒晴目露困惑,却是依旧止不住的抽噎,“那……陆大哥为何赠你……他随身的竹笛,还……”还像是哭了……
  她眉心蹙拢,始终都摇着头,心中一番挣扎之后,终是比划道:陆公子的一位重要的故人与嫂嫂的样貌相像。
  司徒晴从来便是聪慧敏感,会意之后,缓道,“所以,陆大哥只是因为嫂嫂的样貌与故人相似而如此?”
  她微微颔首,便又听见,“那……陆大哥的那位故人是谁?”
  她抿唇低思,告诉晴儿与她相似的是那人的爱人,依着晴儿这么早熟的性子,怕是又会多想……
  可是。
  “是……陆大哥心爱的女子么?”
  闻言,她一悸,想要否认,却又不想欺骗。
  见状,司徒晴静静敛首,哽咽却是渐渐停了下来。
  良久。
  她才在听见幽幽的一句,“嫂嫂,是晴儿太天真了。”
  只是容貌相似,陆大哥就能如此,足见,那女子在陆大哥心中的地位多重……
  她拿出帕子,为晴儿拭泪,眸中尽是无声的关切和怜惜。
  “可是,嫂嫂……这是我第一次想把心交出去……”没有办法,轻易地就能收回来。
  她将小丫头搂到怀中,又听见了嘤嘤的哭声。
  第一次把心交出去……
  然后,摔了粉碎。
  她知道,那有多疼……
  久久,当司徒晴抬眸望着她温柔的容颜时,忽地那么羡慕,又那么怨恨……

  入冬初雪

  腊月将至,入冬后下起了第一场雪,不大不小,在天际盈盈的幻起一场雪舞。
  她记得娘说过,她出生那日,下了一场大雪。
  倚栏而望,伸出手,一枚雪花落在手心,然后,融化了。
  娘亲手做的寿面,十五岁之后就再也没有吃过,而记得她生辰的人,除了娘,也许也只有那一个人。
  十八年华时,那人仓促之下得知了她的生日。一场舞剑相赠,将不知从何而来的寿面端到她面前,因她眼底的泪水而有些不知所措……
  他许诺她,来年时会为她备好一切,给她一个最完整的生日。
  十九岁的生日时,在他走后的第七天。
  雪下的那么大,她一直站在雪地里等他,仿佛只要她愿意等,他总会出现的……
  可是,他没有。
  ……
  那一天起,她被他丢下了……
  她又是一个人。
  ……
  后来,每当下雪,她就不由想起,那一晚站在冰天雪地里的等待。
  即便,在她以为自己都忘了的时候。
  如同,现在。
  ……
  “想什么呢?”一声温柔低问在耳边响起,她未及转身,便被拥至一个暖实的胸膛,“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回房。”
  她稍稍推搡,廊间下人来往,被看见了总归是有些尴尬的。
  “怕什么。”他略带埋怨,却是未曾退却,顾自的拦腰搂着她。
  她轻轻叹息,知这人的任性从来都是不管不顾的,也就依了他,不再挣扎。
  “这雪,好像要停了。”他呢喃着,享受着此刻的两两相依。
  她攥住他的手,他回握她,摸到那一道渐愈的伤疤,心口却好像在莫名地隐隐作痛。
  她侧首凝视他,他对她微笑,却让她心底滋生出那样无着的伤感。
  你,会一直都在我身边么……
  “相公,姐姐。”那一声呼唤传来的时候,他们都不自觉的松开了对方。
  转身望去,江宛心翩然而至,“晚饭已经备妥了。”
  司徒宇点了点头,对她道,“那我们去吧。”
  她却是笑着摇了摇头。
  司徒宇眉头一皱,“为何?”
  她轻抿下唇,她只是突然特别想一个人呆一会,如是,再一次摇了摇头。
  “姐姐,莫不是不饿?”江宛心问道,恍若有了一丝忧心。
  她颔首。
  “相公,那我们等姐姐饿了再吃可好?”江宛心提议,一派善解。
  “也好。”司徒宇应道。
  她又是摇头,她知道自己的坚持有些唐突,可是却又真的是毫无食欲,也难得想要一番安宁。
  “那就把饭菜给姐姐留一份,等姐姐饿了再吃。”江宛心望向司徒宇。
  今日他一回府便来她这儿了,江宛心想必是久不见人,才来寻的,可是,他看着她静默的笑容,她从未如此过……
  “相公,天冷,饭菜也凉的快……”
  “知道了!”.听着宛心的催促,他不知何来的有些火气,却见她依旧淡淡一笑,微微颔首,他知道,这也是她的意思。
  ……
  片刻,人渐去,她望着那双郎才女貌的背影,有些许的失神。
  他想陪在她身边,她明白。
  可是,他也还得陪在另一个人的身边。
  他想要的平衡,是对她恩爱,和对江宛心的弥补。
  可是,太难,太难……
  雪,果然越来越小了,地上却已经覆了一层薄薄的白氲。
  此生,能与谁初见,又能与谁到老,抑或,终是免不去一身孤单……
  ……
  “夫人,夫人。”两声轻唤之后,她才发现身边有人来了。
  转过身,眉头稍蹙。
  “夫人,小的有话要对您讲。”周和抬起头,一脸的恳切。
  她心中一措。
  *
  “夫人,求您再去见卫将军一面!”话一出,周和抱拳低首,这句话从这有些粗犷的汉子口中吐出来时,竟是清晰可闻的沉痛。
  她心中蓦地一沉,但她的回答,是不假思索的摇头。
  不论何故,她若去见他,也只是徒增伤害,除了对卫的,还有对司徒宇的……
  “将军要出征了。”周和心中亦是百感,上次涉险相见,就算安排的尚且妥当,都差点连累了夫人,如今更是难上加难,他犹豫多日未向夫人开口,但每每念及将军的恳切相求,……而所约之期更是已迫在眉睫,……
  她咬下唇,依旧摇首,心下却一阵恍惚,他,又要走了么……
  从什么时候开始,每一次,都像是无法告别的诀别。
  雪停了,夜色将至,寒气逼人。
  心和泛冷的身子一起,微微颤抖。
  周和稍稍抬首,语重心长道,“夫人,战场征伐,刀光剑影,纵使将军神武,也是九死一生,这一走也不知何时再回,他心中记挂您,走前只想再见您一面。”
  字字如针,扎在她开始滴血的心口上,不是说好,让他忘了她……
  “小的知道这会让夫人为难,于礼更是不合,上次还差点让您跟少爷生了误会……可是,您就再见将军一面吧,将军说……这是最后一次。”
  唇被咬的鲜红,交叠的十指越攥越紧,嵌入指节。
  “其实……上次一别之后,将军一直都向小的打听您的消息,但小的已不再您身边伺候,也只能零星的讲些您的近况,怕您在司徒家受委屈,却又从来不让小的告诉您……小的从来都没见过将军这样牵挂一个人。”
  卫,你何苦……
  “夫人,后天腊月初一……”周和将卫廷约定的日期告知与她,却见她脸色霎时惨白,“夫人,您还好吗……”
  腊月初一。
  为何是腊月初一……
  难道……
  他没忘……
  以后,你每个生辰,我都会陪着你。
  那一句以为早已遗忘的承诺,在她脑海中幽幽飘至,回来荡去,让她浑然无觉眼里已是满眶的湿意,心中的纠结和煎熬,化成一声叹息,一滴晶莹的泪珠……
  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
  终于,她咬破了唇,轻轻地点了头。
  ……
  夜色愈加深沉,没有星光和月亮的夜空下,一抹灰色的影子在角落里越来越暗。
  ********************************************************************
  那一天的光阴,她并不知自己是如何渡过的,仿若陷在恍惚忐忑之中,又或者只是如常的每一日,安然无余。
  太阳升起,又落下,时光轮转,她心中没有丝毫的期待,却隐隐泛着莫名的酸楚。
  卫的影子埋在她心底的最深处,每每会在不经意的某个月光如潋的瞬间,静默呈现,让她想起三年的想念和如今的咫尺天涯,仿若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永远萦绕隐没心间,却又真的如同前尘回忆,过眼云烟,再也难回……
  可是,明明看的这么透彻,他未完的牵挂和难忘,却还是会使她心疼,心疼他的记得和痴念,担忧他又要投身的那一场征戎……
  ……
  而上次一事,也依然令她满心余悸,她知道,其实司徒宇对那事心中始终有半分猜忌,可是,他还是想相信她,所以才也没有追问下去。
  卫是过去,而他却是她的现在和将来。
  她舍不得伤害他,也舍不得欺骗隐瞒他……
  他的偏执里带着孩子气的任性,他的霸道里也夹着倔强的温柔,他对她的感情猛烈狂肆却又温情如许,她是个哑巴,但很多时候,只消一个眼神交汇,他们就能明了对方心中所想,那种默契于心,相互守候,即便是卫,也未曾给过她如此揪心的感知……
  而江宛心过门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其实维持的艰难,一面彼此心存歉疚,一面她又难掩酸涩……这番恶果,是他们一起酿成的,可是,他却比她承受的多,他站在她和江宛心中间,秤的两端,孰轻孰重,他心中虽倾向她,但却不能显明,而她纵使知晓,也依旧隐感不安,害怕惶然着,那迟早会有的一天……
  波澜平地起。
  夜阑人静,身边的他已入深眠,她轻轻地握住圈围在她腰间的手。
  这是最后一次,我要让卫把所有的牵念都放下。
  请你,别松开你的手。
  她在心底对他说,心悸的闭上了双眸。
  ……
  男人睁开了眼睛,却听不见她说的一字一句,黑暗中的瞳眸只是射着幽深的冷芒。
  *
  翌日。
  阴霾的天边,微薄的阳光穿不过墨灰的云层,虽无雨雪,冬风却是凛冽之极,马车颠簸,些许寒尘渗入车内,一片冰冷。
  今日正好是江父寿宴,司徒宇陪江宛心回府贺寿,而这之前,她却并未听他提起过,入冬后,晴儿便染了风寒,又加上前段时间陆少卿一是,这几天病情越发厉害了起来,连床都不愿下了。
  他们的出门,顺利的让人始料未及……
  因为寒冷而渗红的脸颊掩去了她的苍白,却遮不住眉目间越发纠蹙的隐忧,冻得红紫的手指,攥扣交握,甚至有一丝的颤抖。
  她身上所披的冬衣厚着,煨暖了体温,却化不去内心的寒潮……
  离目的地越近,她心神越慌,潜伏的不安越清晰鲜明,她害怕此行又会成为一个让人遍体鳞伤的错误,而等待她的,究竟是何去何从。

  相知相负

  前日的薄雪在这片花圃里还未化净,光秃零落的枝叶被细细的雪粒压着,在寒风中无助而倔强的摇摆,仿若不甘,如今这落雪的寒冬已是不属于自己的花期。
  他望着眼前的一片荒芜,静静地迎风而立。
  除了他,也许没有人记得,今天是她的生日。
  而他,也以此为注,再一次赌她的不舍和出现。
  他明明知道,这无疑是让她为难,甚至是在涉险,上次一事,他从周和那里得知后,他便一再的告诫自己,宁可一生都承受这相思之苦,也不再使她有丝毫的牵绊。可是,隐在心底深处的却是想要抛却一切,用尽其极,把她夺过来,让她不再胆战心惊,不再伤心委屈……
  他一直记怨她的辜负,因看见她和丈夫的恩爱而痛苦折磨;他希望她能幸福,却又害怕她因幸福而将他彻底遗忘……
  他苦苦隐忍克制着在胸臆间盘亘已久的爱恨激荡,即便拥有了功成名就的一切,内心深处却总是像缺了一块,无人能填。
  边关战事再起,他主动请缨,一面是因保家卫国,本就是男儿本色,更何况,如今的他纵使一战成名,但终究是历练尚浅,根基不稳。另一面,却是只为了离开京城这个充满是非和过往的地方,心中的空洞,让他越留恋越想远离……
  马蹄声由远而近,他侧首望去,心下一悸,随之快步而去。
  又是一阵寒风过,他身后的百花残终是倔强的抖落了最后一颗雪粒。
  *
  她眉目间的忧伤,一瞬间,便刺伤了他。
  下了马车,她裹着厚着的冬衣站在他身边。
  “我又让你为难了。”他落落开口,恍若暗哑。
  她轻咬唇,摇了摇头,无论如何,都是她决定来的。
  “你过得好么?”千言万语,突然,不知从何说起。
  她微微仰眸看他,颔首点头。
  他无着的扯了扯嘴角,她过得真的好么……纵使听说司徒宇纳妾之后并没有冷待她,但是又能好到哪里去,既然司徒宇能在她过门未及一年便又新娶,而像她这种不懂心机和争宠的女人,真的能不受委屈么……
  “我记得今天是你的生日。”她十八岁那年,他曾诺下会陪她渡过每个生辰,可是,来年他便参军而去,她十九岁那天,是不是等了他很久……他恨她的相负,但是,他又何尝不是没有兑现自己对她的承诺……
  她敛首低眉,心中没由来的一阵酸楚,却又夹着些许慰藉,他果然,没有忘记。
  须臾,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帕包,轻轻的打开,一枚黄灿夺目的金钗即入眼帘。
  “这是我亲手打的。”他轻声道。这枚精致的金钗,是他花了数日亲手为她打的,从融金,到段形,都是他一手而成。
  他知道嫁入司徒家,金银首饰她定是不缺,可是,却不会有如此的独一无二之物。
  她伸出手,略带迟疑拾起金钗,再抬首时,满目的感动竟是一览无余。
  “你可喜欢?”他凝望着她,将她眼角处的那滴清亮的晶莹看在眼底。
  她点了点头,嘴角扬起的弧度却夹着一丝苦涩。
  他从她手中拿过金钗,她仰起清眸,看着他微微俯身,将钗小心翼翼的插在她黑亮的发髻上。
  “你好美。”他目光灼灼,真切的声音如同那年初见般时的温柔和煦,不掩歆慕。
  她敛睫颦眉,不敢看倒影在他漆黑瞳眸中的自己,那样的眼神,勾扯着过往回忆,一点一滴,深入心田,却是一番涩然,抽紧的心口,隐隐泛着疼……
  他本该是恨她的,她没有等他回来便另嫁他人,她还一再的伤他,以那样决绝的姿势……
  他应该恨她,然后让自己过的更好,与爱他的人白首到老,来报复她的辜负……
  可是,他没有。
  他记得她的生辰,他亲手打了金钗相赠,他心中对她的牵念从来没有断过……
  这样一个男子,真的让她心疼,可是,除了伤害,她却什么都再也给不了他。
  “我不会再让你为难,这是最后一次。”他宣誓般的音语在她耳边荡起,只有他知道,这句话说的有多苦。
  三年戎伍生涯,战场之中,如果没有坚定的信念,他也许早就在一次次杀戮中惨死,他每走一步,都是踩着遍野横尸,那时,心底对她的思念和承诺,是能收容他的唯一一个有温暖的地方……
  久而久之,想念和牵挂,如同深入骨髓的血滴,成了他活下去的必须。
  而如今,她已不是他的了,甚至他连思念和相见的资格都已经没了……
  “若慈,我是不是从来都没对你说过再见。”当初,他选择留书,而非见面道别,最大的缘由,是他知道自己面对她,他连口都开不了,他永远都不会舍得,不会舍得——离她而去,说那一句:再见。
  她没有点头,泪水落得无知无觉。
  “别哭。”他声音蓦地有些低哑,终是难以克制的伸出手抚去她脸上泪珠,然后,他轻声说,“若慈,再见。”
  她不知那是不是她幻觉,他的声音里竟有一丝的颤抖。
  她闭目,深抑呼吸,又凝噎而出,她握住为她拭泪的手,在他的掌心里,写下两个字:珍重。
  “嗯,珍重。”他的笑容明朗,只是那双炯然的黑眸中渗出难以克制的清亮。
  她笑中带泪,缓然颔首,轻轻转身,一步一步,再一次,离他而去……
  ……
  马车疾驶,她掀开锦帘,遥望那人迎风而立的孤单背影,她将头上金钗悄悄取下,牢牢地攥在手心,也许,她永远都不会再将这只钗插在发髻,但,她会将它永永远远的收在心底。
  ……
  相知难,相负易。宁相思,毋相依。
  就当此生此世,我们相知相负,纵使相思,再难相依。
  *
  半个时辰。
  司徒府门前。
  马车猝然而停,让她一个踉跄撞到了额头。
  蓦地,锦帘被横然掀起。
  “怎么,见老情人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愕然僵怔,望着眼前人阴冷的脸色,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
  阴霾的天际下,又开始飘雪。

  身陷雪殇

  他周身萦绕着冷冽的气息,剑眉蹙结,一双泛着寒透冷光的瞳仁折射出清晰的骇怒,仿若守株待兔已久,恨不能将她撕吞入腹。
  “少爷!”愕愣一时的周和蓦地跪到司徒宇面前,边磕头边慌道,“少爷,是小的强带夫人去的!夫人只是被逼无奈!”
  “哼!”司徒宇冷笑一声,“好一个被逼无奈!来人,把周和的嘴给我堵上!”他切齿道,目光却始终死死地怒瞪与她。
  几个守在一旁的壮丁一哄而上,将周和按在地上,嘴里用一块破布塞住。
  她杏眼圆睁,难以置信的望向他,心中顿挫,欲下车制止,却被司徒宇拦住,挡在身前,他捏攥着她的双腕,力道之深,像是要把她捏碎,“把周和关到柴房,没我的允许不准放出来!”
  语落,壮丁便把周和扭捆着带了下去,周和红了眼,死命挣扎却不得挣脱,嘴里不知在嚷喊着什么。
  她黛眉深纠,不知如何是好,又抵不过他狠狞的气力,越挣扎便被他攥的越紧。
  蓦地,司徒宇一把将她从马车中扯出,她脚下虚落,跌到在地。
  一丝不舍在他眼底一晃而过,随即又是冷鸷的瞪视,有丫鬟过来要扶她,却被司徒宇挥开,“你们给我滚!”
  丫鬟一颤,收回了手,怯生生地退了回去。
  片刻,她在一片接近麻木的痛感中,踉跄的站了起来,却又被他拉着快步踏进府中,及至西厢卧房。
  他把房门反锁,随即回身忽地将她扔到床上,她吃痛的咬唇,紧紧揪攥着身下锦被,惶然不已的对他连连摇头。
  他一言不发,浑身因妒恨而绷紧着,一步步逼近床沿,那双以往看着她时满眼温情的黑眸,此刻,只剩狰狞。
  她仿佛被硬生生的扼住了呼吸,恐惧、不安、愧疚,以及那番难言的委屈在心中翻搅纠结,随着他的步步紧逼,她已缩至墙角,不会的,不会的……他不会的……
  他如兽般扑到她身上,将她牢牢压制身下,罔顾她的挣扎和惶恐,将她身上的衣服一件件狠狠的撕扯下来,……
  没有丝毫的温柔,没有任何的亲抚,……
  他解下长裤,连衫都未脱,便一个挺身贯穿了她。
  她痛苦的惊喘,睁瞠双目,带了绝望的措望着他,全身因为如此的进袭而颤抖了起来,她的紧致和干涩,根本无法承受如此的蛮横和折磨……
  “你就那么舍不得那个男人!?”他低吼着,身下进犯的动作越发狠烈。
  她紧咬着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摇头。
  “我、不、会、再、相、信、你!”他一字一顿,从齿缝中咬出这七个字。
  ……
  屋外,雪,一直在下着。
  ……
  她望着这个她爱的男人,这个正在伤害她的男人……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
  *
  夜袭无声,月光清冷锃亮,将鹅毛般的雪片照得愈发清晰浩渺。
  这入冬后的第二场雪,越下越大了。
  房内,烛火未亮。
  冰冷的空气中还交叠着些许男女纠缠后所留下的气味,碎落的衣衫凌乱一地。
  他已经离开,径自将她留在一片黑暗之中。
  床榻至上,锦被泛凉。
  她躺在原处,几乎不剩知觉,双眼眨也不眨,望着漆黑的一片中没有丝毫存在的东西。
  ……
  如何结束的,她已忘了。
  只记得,他怒恨的眼神里再没有了丝毫的怜惜。
  ……
  他以狠狞激狂的姿态一次次进犯,在她身上和心底留下肆虐的痕迹。
  那番痛楚从开始的剧烈,逐渐变得平淡,她强迫自己不去思考,不去感觉,……
  他说,我不会再相信你。
  脑海里出出进进,只剩这一句话在游荡着,回响着……
  蓦地,似是一阵疾风将门狠狠推开了,刹那,雪花和着寒风迎进屋内,让她隐约的看见了稀薄的月光。
  她缓缓的撑起了身子,忍着腿间的疼,下了床,赤着双足,走到门前。
  她迟缓而颤抖的伸出了右手,片刻,沁凉的雪花落在她掌心里,然后像誓言一般,握都握不住,就要融化了。
  ……
  我想与你同甘共苦。
  可是,现在,我们连信任都不可能有了。
  ……
  我希望你的眼里只看的见我。
  此刻的你,是不是恨不得永远的都不要再看见我。
  ……
  我望着你,觉得你是这世上,我最爱之人。
  以后的你,会不会把我当作这世上最恨的人。
  ……
  明明该哭的,为何此时,她却想笑呢……
  这一次,他不会再相信她……
  他也不要她了,是么……
  而她,却可悲可笑的,连解释,都不知道如何开始……
  ……
  是作茧自缚,还是报应循环?
  卫。
  她。
  还有他。
  她别了卫,将卫的心伤至最深。
  他发现了,却不一定是误会了,是她瞒着他顾自的要去做个结束,不论何又,她都欺骗了他,也辜负了他……
  所以,他的愤怒和伤害,她不恨……
  只是,她却害怕着,他的恨。
  与他之间,每一步都走的那么艰难,却还是不由自主的走了下去,而此刻,却如同快望到了尽头,寸步难行……
  好冷,真的好冷……
  对她而言,这是入冬后,最冷的一夜。
  那冷,在身体里蔓延着,一点一滴的夺取了她的体温,但她却不想躲,因为这寒冷渐渐夺去了她的知觉,带走了心中的痛,所以她还是站着。
  “嫂嫂!”忽地,一声呼唤夹着满院风雪传来,她却恍若未闻,依旧静静地望着纷飞大雪。
  司徒晴跑了过来,见她只穿着像是被撕扯过的单衣赤着脚站在门前,泪水瞬间溢了出来,“嫂嫂,”司徒晴抑着哽咽,“咱们进屋好不好,你会冻坏的。”
  司徒晴上前一把将她的手捂了起来,靠近后,才发觉她浑身的冷气,像是已经不知站了多久。
  嫂嫂,你这是何苦……
  司徒晴乍闻下午所发生的事,便急迫的想要制止,却被司徒宇让下人拦在了房中。
  嫂嫂,去见了那个将军……
  她心中虽也有半分恼然,但她也相信,嫂嫂定是有苦衷的……
  但是,这对她那骄傲的兄长而言,却是无法容忍的事。
  她并不知道嫂嫂与那个将军过往种种,却也看得出来,两人之间,并不平凡。可是,她相信嫂嫂的为人和善良,也将嫂嫂与哥哥之间的情意看的明明白白,为什么,他们夫妻俩却总要被这种横生的枝节所牵绊,先是表姐,如今又……
  “嫂嫂,回房吧。”司徒晴嘎咽着恳求。
  她微微敛首,望着眼前哭花的小脸,僵硬的扯了扯唇角。
  片刻,她在司徒晴的扶撑下回到屋内,掩了房门,但,她的心,却依然留在那一片风雪之中。

  冬日梅园

  三日之后。
  “嫂嫂,我已经把周和偷偷放走了,你宽心吧。”司徒晴握着她的手,蹙在她耳边轻声道。
  她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终是稍稍有了些许精神,她望着一直守在她身边的小姑,眸中染上深浓的感激和淡淡的凄楚。
  司徒晴却是微微一笑,黑色的瞳仁恍若晶亮,却掩着无声的隐忧。
  周和将嫂嫂与卫将军的种种前缘和因由告诉了她,说不感动,那是假的,若然有这样一个痴情的男子,任是哪个女子都会为他心疼吧,可是,嫂嫂已是哥哥的妻子,这番瞒着兄长与卫将军相见一事却是甚不妥当。何况,哥哥是那般骄傲固执的人,对嫂嫂的用情至深亦是不逊于卫将军,以哥哥的脾性,哪能容得下如此一事,更糟糕的是,这事还偏偏就被兄长识破发现了……
  周和是个倔强的汉子,自认是自己一手造成了如此局面,连累了夫人,起初是怎样都不愿离开,只道不论如何,也要与夫人磕头赔罪。但是,却被司徒晴硬生拦了下来,“如果你真的觉得对不起嫂嫂,你就别再淌这条浑水,也别再踏进司徒府一步。”
  忆及周和闻言时的愧悔表情,司徒晴不由摇首轻叹,却又因手指被突然握紧的力道而迅速回神,只见方若慈眉心蹙拢,似是一脸心忧的不明若然地望着她。
  片刻,司徒晴允神,随即用甜软的声音道,“嫂嫂,你别担心,晴儿聪明的很呢,什么事情到我手中能不利落?”
  她轻轻地扯了扯嘴角,她怎会不知晴儿的机灵善变,周和的事,晴儿既是应了下来,处理的也必会妥和,可是,她心里仍是被深重的累疚所缠缚着,却不知为了谁……
  “嫂嫂,今天天气好的很,阳光可足呢,咱们去院子里转转吧。”司徒晴巧声提议,一把拉着她便要出房。
  出了西厢,下了长廊,她随在司徒晴身后,空明如镜,日光遍洒大地。
  司徒晴选了一处阳光舒润的地方,命下人取来两张长椅,拉她坐下,道,“嫂嫂,咱们在这晒晒太阳。”
  冬日的阳光却是有着其它季节难以比拟的暖融薄旭,连着三天的晴朗也让那日的大雪消融殆尽,只消浓绿冬青上覆着的细碎雪花还轻弱的昭示着那场大雪的痕迹,如果人心底的风雪和阴霾,在日光温暖的时候,拿出来晒一晒,也能消逝,那该多好……她敛着眉,不觉就如此想着,心中幻过一声轻而深的叹息。
  那夜之后,他再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而她身染寒气,在混沌恍惚的状态中卧榻三日,晴儿只告诉她,他一直在商行中打理生意,未曾回府……棉袖之下的手指交叠纠错着,片刻,她终是难抑忧思,略带迟疑地比划着问司徒晴,“他还没有回府吗?”
  见状,司徒晴却是一时怔住,眉目间的慌措虽只一瞬,却还是被她捕捉到了。稍许,司徒晴忙道,“这几天,商行和绸缎庄的生意都忙得紧,哥哥已经差人回来禀过了,嫂嫂不必担心。”
  她脸上难掩黯然的失望情绪让司徒晴不禁低了头,不再言语。
  其实前日司徒宇便已回府,每天依旧如往的在商行和家中来回,只是任她怎么恳求苦劝,司徒宇都不为所动,对嫂嫂更是不闻不问,这两夜……也都是在表姐那歇着……她知道在嫂嫂面前左隐右瞒,也撑不了多久,可见着嫂嫂如此苍白虚弱的样子,又让她怎么忍心……
  方若慈静静地侧卧在长椅上,心中早已分不清是何种滋味,晴儿的话里隐着欲言又止,却没有回答她的所问,……她不怪他的不闻不问,也想相信他只是很忙……只是,别不回来……
  她知道,他那样骄傲的心性,已认定她百口难辨,相负与他,那夜的离去,他更说过再也不会予信于她,……那一字一句,宛若刀尖扎在她心口之上,即便是在睡去的梦中,依然听得见他的嘶吼……
  梦里梦外,他的愤怒伤害和卫的孤独背影,在她脑海中反复重叠尽现,她想说对不起,可自己却连呼吸都撕扯心肺,疼得什么都说不出口……
  她一步一步走的那么小心,却还是背了一身不堪的情债,如果是让她倾尽自己所有的真心去偿还,她可以……纵使,被伤的遍体鳞伤,她也不后悔,可是如今,她给了身子,给了心,却还是罪孽深重……
  而在迷离恍惚中,她才敢偷偷奢想,欠她的呢,那些对她许下的承诺和幸福,谁能偿还给她……
  明亮的阳光横照着落下,她被晒得有些晕眩,不一会儿,又浸陷在那番恍惚困倦之中。
  *
  她只悄然睡了一会,便因一阵似有若无笑谈声而醒转。
  身上虽披着薄毯,身旁的丫鬟和晴儿却不知何处。
  她缓然起身,脚下莫名沉重万千,却循着那若隐若无的声音,迟疑而又带着急切的走了过去。
  声音越来越清明的地方,有馥郁的花香袭来。
  定睛望去,是梅园的梅花开了,一朵一朵盎然绽放的花苞,肆意出整个庭院都能闻到烂漫香气。
  梅园深处,一对璧人相依而偎,赏着眼前一片粉灵的腊梅。
  她透过园墙的空隙,仿佛隔着遥远的距离,却又将一切清晰的看在了眼底。
  她看着他折下一枝梅,轻轻地插到身边娇美女子的发髻上,她听不见他俯身在江宛心耳边说了什么,只看得到江宛心似是羞赧一笑,埋头偎进了他怀里,他亲昵地揽着怀中人,然后,拾起红唇,俯首深吻……
  他的目光里盛满了无语温柔和宠溺,那样的含情脉脉,看不出有丝毫的遮掩和伪饰……
  她多想告诉自己,只是一场幻象而已,瞬间寒彻的心,却不允许。
  晴儿的欲言又止和迟疑,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并非没有回来,……
  一道裂缝从细微的丝渐渐延至疮痍沟壑,无声地开始矗立在他们之间。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却哭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匀蹙了呼吸,然后,如来时一般,再默默转身离开。
  一道锐利的光,无着的隐落在她稀朗的背影上。
  冬日暖阳依旧温润如许,梅园里,花香四溢

  平行陌道

  满桌食肴快要凉了。
  下人终于过来匆匆而秉,“夫人,少爷说……将饭菜拿去二夫人那里,他要在二夫人房中用饭。”
  “哥怎么又再那里吃?!你没说我们已经等了半天了吗?”等在桌前半晌的司徒晴一听,不由微愠。
  “这……小的也不知道。”小厮双喜把头低的越来越深,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你刚才去请人还能不知为何?”司徒晴扬声道,哥哥如此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就算不来吃饭,也提前知会一声啊,派人去请了,又才说端到表姐那里去吃,他这让嫂嫂心里该多难受……
  双喜嗫嚅半晌,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方才他进房时,见少爷不遮不掩的抱着二夫人调情,这……对着小姐和夫人,他怎能说出口,无疑便是火上浇油。
  “哼!我偏要去看看哥哥到底在干什么!”说着,司徒晴已站了起来,作势便要去找人。
  她眉下一颦,制回司徒晴的动作,对双喜微微颔首,示意他先下去。
  “嫂嫂!”司徒晴半恼半伤的喊她一声,却见她一脸温和中透着坚持,只能又气鼓鼓的坐回原处。
  她敛眉,起身开始张点饭菜,让下人拿去二夫人房中。
  晴儿在替她不平,她又岂会不知。可是,她却宁愿他呆在江宛心屋内用饭,至少她不用看到他温声细语的为另一个女人布菜添饭的含情脉脉,也不用看到他们目光交汇时的无声温情……
  是做戏也好,真心也罢……
  一顿餐食下来,对她而言,都是难以下咽的心酸。
  ……
  一月的光阴,在凛冽的冬寒中静默碾过,再有一月,便要置办年货,筹备新年了。
  她嫁到司徒家,也有大半年,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又很慢……
  他的爱情,初于冷漠,也止于冷视。
  他不愿看到她,如今的她何尝不是如此……
  他视线里的那一层冰霜,将她那颗曾被他焐热过的心一寸一寸的冻结成冰,然后再无知无觉的碎裂开来……
  碎了的,只是她的心而已,他依然可以不留痕迹的去爱别人。
  他身边美眷相依,两人间的温情蜜意在偌大的司徒府里滋长纵横,既是她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却依然能感知到。
  到底,是谁比较负心情薄,从一开始,就爱的不纯粹……
  终究,还是与他的情意太浅吧,即便现在顶着夫妻之名,也是貌远神离的悲哀,这段情来的匆促,走的忐忑,最后去如残云,剩下的只是她固缩在一旁的心伤,而他,依旧是骄傲风华的司徒宇……
  早知今日,她还会不会对这样一个偏执矛盾的男人动情……
  那些温柔和相守,为何历历在目,却又像是从来都没发生过,只有满目疮痍的伤口清晰可见,提醒她,别再回顾,别再去想……
  *
  饭食终毕,一顿晚饭只吃了几口,却没由来的涩然欲呕,了了啜了几口茶水,便放下碗筷,这细微的情状,并无人知,她更是无丝毫在意。
  冬夜寂冷,路过梅园时,一阵寒风吹过,引得梅香四溢,一次又一次,她难以克制的顿住了脚步,任寒风刺骨,心头越缩越紧,明明疼得难以呼吸,她却还在等它麻木。
  院落灯火通明,屋内想必也是暖意温散。
  一曲清亮婉转的歌声飘来,悠扬的音色荡人心魂。
  歌声伴着琴音,交错缠绵,宛若纸窗中跃然而起的剪影,倒映在她的漾起清波眸底。
  泪水只在眼眶中打了个转,却是没有流下一滴。
  她默默地站了很久,动听的歌子一曲完了又是一支,是她这样一个哑巴一辈子都望尘莫及的天籁之音。
  ……
  炭盆中的炉火烧的暖旺,眼前佳人盈舞衣袖,翩然轻摆,歌舞缭绕,是男人渴望的声色享受。
  他半卧床榻,目光似是追逐着伊人的颦笑身韵,邪魅勾挑。
  歌毕曲终,江宛心莞尔一笑,悠然的几转圈路,落至他的怀中,他勾唇一笑,俊朗的脸上多一丝魅惑,引得怀中人颊边生艳,却是毫无羞敛的送上红唇。
  他并无拒绝,俯身相吻,半阖的眸线却有些许始终流连在屋外那抹在寒风中的若现人影上。
  本该无比快意的心魂,此刻却像是被一把利刃陡然刺了一刀,因为措手不及,而更疼,可因此而来的措手不及,却已不是第一次,但一次比一次更疼……
  他猝然闭目,愈发激烈加深唇齿的力道,他的吻变得慌乱而无着,像是在逃避什么,又像是固执在求证什么……
  身下快要化作一团水的女人,流光的睛眸妖冶妩媚,迷离望着他,软软地唤他“相公”,闻声,他却是猛然浑身一凛,片刻的僵怔后,他仿若着魔一般起身冲到门前,一把将门打开,寒风也跟着渗进胸臆,他四目慌乱的寻找,当终于发现那抹凄清的影子时,胸若擂鼓的起伏,分不清是愤怒还是其它,蓦地,一双无骨的手攀附住他,将一件及膝长袍覆到他身上,却是略带娇怨道,”你怎么了?“
  剑眉纠蹙着,却终是又一个转身。
  ……
  忽然开启的门,又忽然被关上。
  衣衫凌乱的他,措然无着搜寻的视线,……
  他是不是看见了她,是不是在找她,都已不再重要。
  他身边衣衫同样散乱的女子把无语的温柔给了他后,他依旧是决绝的转身闭门。
  恍然间,只觉得那个人,好像从来都没属于过她。
  ……
  那一夜之后,就像他雪夜之后再也没有踏进过西厢,她也再也没有在梅园门前驻足停留过。
  两条本该平行的陌道,错误的交接之后,再无声的归于平行。
  *
  极近年关的时候,司徒府上下传来了喜讯,过门才数月的二少奶奶,已有了身孕。

  情终难留

  万家灯火在越发急促的新年步履下,彰显着洋洋喜气,又是一年将末,寒冬的气息却并没有丝毫的褪去。
  今年深冬的雪,已经下了好几场,总是上一场鹅毛大雪尚未化尽,下一场便又来的铺天盖地。
  暮色已尽,夜袭无声,暗淡的天色下,堆在墙角的残雪却因为泛白而清晰。
  空气中渐渐升腾起氤氲的水汽,一抹单薄的影子站在一片阴暗里,静静地等一场雪的来临。
  时间拖动,如冰封流水,并没有让她等多久,天,就下雪了。
  “嫂嫂,该用晚饭了。”不知何时,自家小姑来到她身边,出声叮咛,清亮的瞳眸里染了些许担忧和黯然。
  她点了点头,目光却并没有从渐落的雪色中移开,似是有些迟疑,却终是回首对司徒晴浅浅一笑,随身而去。
  一旁的司徒晴,不时的抬头望她,见她侧首,却又是无语微笑。
  只觉得,嫂嫂的神情越来越淡了。
  还是一如既往的生活里,瞧不出丝毫情绪的波澜,纵使在知晓表姐有了身孕的时候,也只是那么淡淡一笑,无怨无尤,和哥哥的关系,也降至冰点,俩人虽不再刻意回避,但那番相处的气氛却让人觉得像是陌路,任她怎么帮衬,也是无法相顾……
  只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她,却是心酸着,这么下去,不外乎就是一条陌路啊……
  ……
  雪下并不大,还掺杂些许雨水,落在地面,瞬间的洁白,然后便被打湿融化。
  府中灯火通明,曲扭的回廊,再也不见那双曾相依望月身影。
  ……
  及至饭厅,却见司徒宇和江宛心已等在了那里。
  “你们不吃便说一声,别让人在这干等。”溢于言表的冷漠和不悦,叠在司徒宇冷峻的眉目和声音里,闻言,司徒晴蓦地升了火气,“那这段时间你又何尝在我们等的时候说过一声?!”
  司徒宇凛目而视,剑眉蹙起,斥道:“你还来理了!”
  司徒晴张口欲辩,却被方若慈迎身拦下,望着嫂嫂脸上所现的为难,虽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只能被用力握住了手,撅着小嘴,愤愤的坐下,目光却是与司徒宇相瞪的。
  饭点本就没误,不过是他们来的早了些,况且,嫂嫂等他的,又何止一次,……
  可真正让她气恼心寒的却是如今兄长的态度,他以往只是倨傲一些,现在却像越来越不通人情,人也越发偏执起来。即使做不到将心比心,至少也得有点体谅。
  “都是我不好,自从有了身子,胃口就大了许多,这会子不知怎么就饿了,所以和相公就来的早了些,姐姐莫怪。”一旁的江宛心,软语启口,恍若疚怜的望向她。
  她微浮唇角,轻轻摇首,淡敛的静默眉目。
  “哪是你饿了,明明是你肚子里的小家伙。”嬉言中带着不容忽视的温柔,纵使她没有抬头,也能想象到他的眉宇是如何的舒缓下来……还是有些被扎的刺痛,却也不若最初感知时,那么痛彻心骨,也许,再给她一些时日,就能真的恍若未闻……
  “相公……”江宛心似是羞赧嗔怨,颊边是莹润的红晕,神彩里终是有难掩的飞扬。
  她只是顾自将碗中毫无知味的白饭送到口中,没有味道的饭菜,对她而言反而比较好下咽,不若江宛心的食欲大开,她一天吃比一天少。
  席过大半,她只偶尔夹了几次一道酸甜的咸菜,其它时候几乎在吃白饭,可碗中饭也不过吃了一半,些许时候,晴儿夹了块鸡肉放到她碗中,她稍尝了一口,便也没去再动……
  她越来越瘦了。
  以前虽也清瘦,但身上还是有些韵致,可现在却是皮骨紧缚,消瘦孱弱,那场大病后,他曾好不容易给她养出的那点肉,早已不剩丝毫,每顿饭吃的更是少的可怜,若长久以往……
  思及此,胸腔中还是阵蹙着闷疼,他没有虐待她,做那副模样到底给谁看,敛下余光,手中所握的筷子却是又紧了几分。
  此时,江宛心将夹了菜放到他碗中,“相公,你最爱吃的松鼠桂鱼。”
  他敛去暗沉,温然如沐,“你多顾念自己才是,为夫再给你盛一碗烫,可好?”
  语落,司徒宇便拿了匙碗去盛,却被江宛心拦回,“我已饱了,而且这汤也不怎么合我的胃口。”
  “哦?”司徒宇挑眉,却是继续软言道,“这不是你喜欢的莲子羹么?”
  “这莲子羹的确做的也算可口,但却不及姐姐做的鲜美,上次吃过一次,我到现在还是记怀呢。”江宛心语带服叹,一双美目仿若歆往不已。
  她轻轻放下碗筷,淡然摇首,却见司徒宇冷眸而视,低沉了音域,“那你以后每天就专门为宛心做莲子羹。”
  “凭什么?”司徒晴眉目一横,刚刚的气火还没消,便又升了一截,难以置信道,“她喜欢是她的事,嫂嫂又不是下人,凭什么还要天天专门为她做饭?”
  “晴儿说的没错,宛心怎能让姐姐天天为我烹食,我只是觉得姐姐的手艺甚好,偶尔能尝到也是满足了。”江宛心
  的脸上现出一丝惹怜的黯然,心中却是又定了几分主意和欣兴。
  司徒宇脸色凛然,“就凭宛心身怀六甲,就凭宛心是我的妻子”。
  “那嫂嫂也是你的妻子,她瘦了那么多,你就看不见吗?”怎么还舍得这么伤她呢……
  “我不是没给过她机会,是她自己不知珍惜。”冷硬的字句落下,砸到她的心上,还是碎了一地。
  这一问一答,都像是莫名,可他和她都知何意,那是情意不再的宣誓,他在说,她不配为他的妻,……
  司徒宇将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落到她身上,似是在等她的反映。
  片刻,她点了点头,嘴边噙着清淡的笑容,只是这笑,有多苦涩,却无人能知。
  那无声的恍惚和悸痛在他的暗黑瞳中一晃而过,却也终只是一晃而过……
  目光交汇时的纠缠,只消一瞬,便成了冰冷。
  ……
  爱恨痴缠,是在融化逝去,还是覆没在心底刻骨的位置,纵使不甘承认,她和他依然不知道答案是哪一个。
  ……
  若慈,我已视你为妻。
  若慈,我想与你同甘共苦。
  ……
  可是,誓言,说过了,就过了,也如曾经,不再回来。
  *
  自打那日之后,每个午后茶点时,她都会去厨房熬一盅莲子羹,然后送到江宛心房中。
  江宛心表面上对她依旧是一派的低眉尊重,始终都没有因司徒宇的宠爱而在她面前有丝毫的怠慢,此番行德让下人们都不由称赞二夫人的谦顺和美丽,府中的事宜也都渐渐习惯报给了二夫人裁定,即便对少奶奶心存歉疚,但与一个能开口说话的人交流,毕竟轻松的多,更何况比起大少奶奶的淡然温和,二夫人在处事上更有手段和方法,加之二夫人是个美若天仙般的人,纵使有点小脾气也不见怪,而且现在又有了司徒家的香火,少爷又重视的紧,在司徒家的地位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虽然嘴上不说,但哪个心中没个攀附的意思,又有谁不会觉得司徒府真正的少奶奶怕是要换人了。

  毒莲子羹(上)

  除夕。
  大街小巷都洋溢着浓厚的春节气息,亲人团圆,恋人相依,友人聚首,又是一年别过。
  司徒府中下人本就不多,此番年节更是允了大半仆役归家过年,因而偌大庭院在年三十这天,却是清寂不少。
  灶间生火,调试好后,将已配好的米果莲子一一放到砂锅中,小火熬顿。她的动作熟稔且小心,这段时间每日的莲子羹她都是如此细致的烹煮,从无差池怠慢。
  炉间起身,她莫名觉得些许倦累,只不过忙活了一会子,额间便出了薄汗,身子也有些酸软,心中却并无太多顾念,拿出帕子拭了拭额头的汗,便又帮着厨娘去做别的,她知道人手不够,可毕竟是年夜饭,该是顿悉心准备的盛宴。
  厨娘见她插手帮忙,连忙开口劝道,“夫人,您去歇着吧,这里我来就行了。” 虽然厨房人手不够,但也不能劳烦少奶奶啊。
  她微笑摇首,手中的活并没有停下。
  劝拒了一番后,在她的坚持下,厨娘终是退步了,这少奶奶的厨艺的确是尚佳的,上次少爷的生日宴,在一旁看着少奶奶烹饪,连她这个做了二十多年的厨娘都不禁赞赏,一个少奶奶竟能做出这么色泽味美的佳肴,而那番做菜时的用心和细致更是让人感慨深刻,就连如今每日为二夫人煮的莲子羹,都没有丝毫的怠慢。
  下人间都传扬着二夫人如何的得宠和谦顺,做事的手段如何得巧,少奶奶虽温和,但要论司徒家的正主,还是二夫人匹配的上……可是,依她这个老婆子看来,就凭少奶奶洗手羹汤的这番真心,就足够二夫人难及得了,有这样一个当家主母,才是难得。
  可惜啊,这么一个温婉善良的人儿偏巧是个哑巴,少爷新鲜了一段时间,便又娶了二夫人,听说现在连少奶奶西厢的院门都没再踏过……如今二夫人又有了身孕,这少奶奶以后的日子……
  唉……厨娘剁陷的手劲又加了几分,抬头望了一眼正在摘洗青菜的少奶奶,心下竟是有点酸楚。
  ……
  炉上的莲子羹文火熬煮了许久,掀盖,一阵淡淡的迷香扑来,她尝了成色后,放了几块冰糖,又煮了将近半盏茶,才觉恰和味甘,拿起布巾把砂锅从炉灶取下,然后倾侧着将羹粥倒进了瓷盅。
  厨房的菜料也备的基本齐妥,只等晚上直接下锅烹煮便可,她端了莲子羹,对厨娘颔首致意后,准备给江宛心送去,谁知刚出了房门,脚下却忽地虚软,她定住脚步,眉结稍蹙,微微阖目缓神,厨娘慌忙跑过来,扶撑住她,“夫人,您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突然这么苍白?!要不要老身去给您请个大夫。”
  她浅蹙呼吸,半晌才舒缓过来,却是对厨娘摇了摇头,直身而立,扯下嘴角,意她无碍。这种情况这些日子她不是没有过,偶尔早上起床时,也会伴些头晕和虚软,缓一缓也就过去了。
  “这莲子羹让老身给二夫人送过去,您回房里歇着吧。”厨娘望着她虚白的脸庞,还是着慌。
  她却是依旧无谓笑着摇了摇头,有的时候,不被珍惜和遗忘久了,也就习惯了不去顾念,一个人躺着歇着,思绪千疮百孔,反而更累。
  只稍须臾,她便在厨娘的一声叹息中端着瓷盅继续往梅园的方向走去,厨娘在她身后盯了许久,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长廊的拐角,才落落地折回厨房,心中却是生怜,这少奶奶,真就是像戏文里说的那样,跟弱柳扶风似的,越来越瘦了。
  本该又是一声叹息,可那口气却硬是被突然传入耳朵的冷厉声音给抑了回去,一句“她刚才怎么了”,让厨娘忽地抬起头,只见少爷不知何时杵在了门前,面无表情的俊脸上写满了阴沉。
  “少……少奶奶……刚才不知何故一时有些晕眩。”厨娘被慎出一股寒意,有些磕巴的说着。虽说这少爷差不多也是她从小看到大的,但自小便是骄傲冷漠,又早熟精明,跟以前的老夫人几乎是如出一辙,谁见到都得敬畏三分,这下冷沉着脸,更是有些骇人。
  “晕眩?!”声调又扬了几分,浓眉又蹙了几许,心,紧了一下。
  “是,虽缓了一会,但少奶奶怕是身体还有些不适。”厨娘低扫司徒宇一眼,瞧这样子,少奶奶在少爷心里些许还是有些重量的,于是不由想要再添把柴,“少奶奶最近是消瘦不少,这身子骨也是熬不住啊,还日日跑来厨房为二夫人煮莲子羹……”
  “够了!”两字呵斥,仿佛是在牙缝中挤出了出来,随即,便是愤然的拂袖离去。
  厨娘惊了的心跳许久才平复下来,摇了摇头,自语道,少爷怕是连自己心都摸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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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园的梅花依旧开得盎然,芬芳灼华,路过时,惹人不由低望,她是惜花之人,亲自端送莲子羹给江宛心,有大部分的因由,便是这园中冬日里最清冽娆漫的花枝。
  淡淡观望,稍稍停留,梅园明明应是她的伤心地,却因为这几株梅树,而使她心生安宁,觉得美好。
  送完羹汤,她片刻驻足,伸手轻轻折下一束梅枝,鼻间是无语的馨香,笑意在颊边轻漾。她将梅枝收到袖中,静静离去。
  那个人站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把一切收到眼底。
  烂漫花枝下,白衣空灵的她。
  仿若,那次在心中的惊见重现,可是,却再也回不到从前。
  她走出他的视线,渐渐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他有些恍惚的走到她折下那簇花枝的梅树前,望着梅花出了神。
  ……
  “相公,相公……”也不知身边的人唤了多久,才将他唤了回来。
  他一怔,随即旋身,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俊惑沉敛。
  “相公想什么那么出神?宛心唤了你好久。”江宛心颦眉,娇滴惹怜。
  “没……没什么,回房吧,你有了身子,外面冷。”司徒宇僵僵地扯了扯唇角,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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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亲们的喜欢和支持,真的很感激跟我一直流浪的读者,也很高兴能结识到新的读者和朋友,写这个文好像是一波三折的感觉,但是因为看到有人一直在支持和喜欢,是我想写下去的最大动力。——初七留

  毒莲子羹(中)

  踏进房门的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圆桌上还泛着热气的莲子羹,纨蓝的瓷盅静静的立在那里,却又陡然勾扯起来,方才她端着它,脚下虚软,几乎不稳的一幕。
  他没想到隔着庭廊,会看见如此情景,措然的惊愕中,几乎下意识的便奔了过去,却又在极近的廊柱边,硬生生的顿住了脚步,掌握成拳,越攥越紧……
  没有人知道,他多害怕那一刻的自己——残酷的伪装突然破烂不堪,全然的系在那个背叛自己的女人身上,让他只想冲过去,再也不放手……
  可是,他还是用尽一切将激荡的胸臆克制住。
  她背叛了他,他无法原谅被这样一个女人践踏自己的真情和骄傲,这是他所经受过的最大的耻辱,他不能原谅……他曾以为,她不会去的,他没有戳破,因为他以为自己可以相信她爱司徒宇,他以为她知道他最恨的是什么……
  但她去了……
  那天的自己,发了狂似的想要把她撕毁。
  他发誓要用百倍的伤害,来让她偿还对他的辜负。
  然后,他做到了……
  他成功的背弃了她。
  做到了让她心伤至此,却不能有丝毫的怨尤,也做到了让她心灰意冷,视他为陌路……
  于是,他愈发变本加厉,一盅莲子羹,都能成为他伤人的利器。
  ……
  那你以后每天就专门为宛心做莲子羹。
  她答应他苛刻无理的要求,可是眸里却写满了苦笑和决然。
  只是,伤害她,为什么自始至终都没有让他感觉到过一丝快意,反而是自己越来越疼,……
  ……
  少奶奶最近是消瘦不少,这身子骨也是熬不住啊,还日日跑来厨房为二夫人煮莲子。
  身子撑不住就别做,对他明说,他也不会让她硬撑着……这次挺过去了,那下次……
  她到底是太傻,还是倔强,抑或是为了陷他不义,让他……心疚……
  那……她也做到了……
  胸中霎时堵了一口闷气,心每跳一下,都跟着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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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旁的江宛心见他又是蹙眉失神,目光却凝落在桌上的那一盅莲子羹上,美眸一沉,心下有了思遄,方若慈刚走,他就来了,却在院中流连而不入门,神魂涣散的盯着一棵梅树,前几次,她也曾瞧见方若慈在那片梅前踟蹰,似是极为喜欢的模样,……而那莲子羹,也是方若慈烹煮送来的……
  目色中的晦暗又是一闪而过,却是恍若毫无芥蒂的带了困惑的柔声开口,“相公可是也要尝尝姐姐送来了莲子羹?”
  闻言,司徒宇浑身一僵,“不是!”他脱口而出,却带了一丝仓皇,随即便往内卧走去,脸色更显沉冷。
  江宛心跟着他,小心的伺候他解下外衫,“姐姐手艺甚好,但是不知是不是宛心嘴挑了,这几天姐姐做的这莲子羹,越乏鲜美了。”
  他的眉头不着痕迹的皱了一下,却没有说什么,只拿开了江宛心为他解扣的手。
  见状,江宛心以为话正中下怀,于是便继续道,“宛心不敢对姐姐有什么微词,也想着小心侍候,但整日劳烦姐姐为宛心煮羹,怕姐姐还是会有些……”江宛心微抿唇,似是欲言又止。
  “有些什么?”司徒宇解扣的动作一停,背对着江宛心,眉目凛然,口吻亦是透着不悦。
  “怕是……有些介怀,所以这羹……”她知道,她在赌……
  “她没怠慢过你。”司徒宇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的望着江宛心,像是在等她还会有什么说词。
  一句话,就让她知道自己赌输了……
  有的时候,心里藏着另一个人,根本就不用太多证明,只稍一句维护,就能说明一切。
  江宛心却是换上了巧笑的眸目,盈盈近身,“这宛心怎会不知呢,自打宛心过了门,姐姐对我一直是疼爱有加的,相公也别再因那事气恼姐姐了,虽说……”
  “行了,别再提她!”这一声促喝,却是她要的结果,江宛心敛首咬唇,仿若生了委屈,无辜惹怜。
  司徒宇的神色稍缓,却也只是淡淡一句,“你好好顾念自己和孩子便是。”
  语毕,司徒宇坐到床畔,欲换上软适的布鞋,心中却是在交叠着各种痛感。
  江宛心以为他要歇息一会,便轻轻坐到他身边,脸上染了红艳,却只低首弱声道,“相公可是要睡回午觉,让……宛心伺候可好?”说罢,就将身子稍稍靠了过去。
  却见司徒宇微微侧身,不着痕迹的避开了她的依靠,只道,“我只是想换鞋,一会便要开膳了。”
  此时的江宛心虽羞恼不已,却还是鼓了勇气伸手附上他的胸膛,我见尤怜的喃声道,“可是……相公,已经好久没碰宛心了。”
  司徒宇剑眉一蹙,旋即起身,“你有了身孕,好好调养身子,以后再说。”
  “是。”江宛心低下头,一番楚然恼意却翻涌而来,秀眉纠蹙,半晌,抬首望向桌上的莲子羹,嘴角浮起一丝几不可见的冷笑……
  ……

  毒莲子羹(下)

  她的心被硬生生扎进了一根刺,一寸一寸,快要及底,可他,却装作视而不见……
  ……☆☆☆……☆☆☆……
  大年初三。
  司徒家业下的商行和绸缎庄就在严苛的少主人命意下恢复了正常的商事,作为司徒家的第二代主人,司徒宇虽年纪轻轻,经商的手段和眼力却是精明锐利,与曾经的司徒老夫人相比,昭显出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姿态,可这脾性也是随江观月一般,越发乖戾冷漠到不近人情,京中的多半商行都初五才开始营业,谁家过年不是盼着能多两日聚首团圆,而这司徒少爷家中也是娇妻美妾,却不想着多温存两日,年气正浓时,便召令又开门营业。
  ……
  他对任何一个节日的意义都没有多少概念,即便是新年亦是如此,也没有哪一个节日曾给过他多深的纪念和印象,除了……
  手中的朱笔陡地停在账簿的一处,深沉的眸色忽明忽暗。
  ……
  炽热的炉间灶火旁,那个家常温煦的笑容。
  及冠生辰,满桌佳肴席宴齐备,只为他一人。
  那一天,似乎,也跟着有了不同。
  ……
  一滴豆大的赤点落在齐整的簿目上,握笔的力道又多了一分,随即伏案落笔,他克制着渐涌的胸臆,继续心神不耐的查阅批改账目。
  司徒家的生意在他手中蒸蒸日上,精明的手腕眼力的确是原因之一,但兢兢业业却是他深知真正能让基业稳固扩张的根本。
  下人间的关于初三加工的传怨他略有些闻,但全然不去理会,既是在司徒家做事,便就应听他调派,银两待遇他未少人寸厘,年节也不过就两日而已,总之,他没错。
  但,今年正月初三匆忙营业,却非他本意。
  ……
  过年歇业,他呆在府中三日,因一种无孔不入的不安忧虑而难以忍受。
  每每不期然的看见她苍白清瘦,食难下咽的模样,胸中便是一阵恼然焦迫,可自己说出的话却是冷酷漠然,而她的恍若未闻,更让他郁气难平,烦闷不已,明明是相互躲避着,他还是觉得司徒府上下全是她的影子,看什么都是碍眼。
  思及此,莫名又是一恼,甩下朱笔,账本也是看不下去了。
  旋即起身,走出屋外,吐出胸臆间一口闷气,却又望着精剩的日光,蹙起了眉头,午时已过,将至未时,中饭也是吃过了,晨时无意间听到晴儿吩咐厨房,午饭做些她爱吃的菜样,那……她,有没有多吃一些……
  一番揪扯在心中肆虐,眉目也跟着纠结。
  蓦地。
  “少爷!少爷!”带了急迫的慌声促唤响起,叫醒了他不该有的思绪流扯,浓眉蹙的愈发深重,厌然抬首,见是家中仆役,冷喝道,“大呼小叫什么!”
  双喜喘着粗气,像是一路连奔带跑的赶了过来,见到司徒宇忙龟身颤道,“少爷,二夫人……二夫人出事了。”
  “什么?!”司徒宇挑眉扬声,一脸沉寒中透着讶鄂。
  “二夫人,怕是……怕是小产了。”双喜嗫嚅道。
  “小产?!上午还好好的,怎么会小产?”司徒宇一怔,些许慌措,心下却是说不清何种滋味。
  “二夫人……饭后吃了……吃了少奶奶做的莲子羹,就腹痛不止……”双喜将头埋的越来越深,声音也是越来越小。
  “因为莲子羹?!”,司徒宇忽地怒目而瞠,神色霎时有些狰狞。
  “是少奶奶她……”双喜不敢在说下去,欲要低眉抬目的看司徒宇的反映,却被一把钳住了脖颈,只听司徒宇冽声道,“你这狗奴才,少在这里搬弄是非!”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便驳斥出口,无法忍受别人如此冤祸与她,她尚佛慈悲,是连蚂蚁都不愿踩死一只的脾性,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下药害人的事情,更何况这些日子宛心用了莲子羹都无碍,为何偏偏是今天吃了落胎……
  “小……小的不敢……是大夫说……”双喜惊恐万分,浑身都快要抽搐起来,“莲子羹里……有……有打胎药。”
  “一派胡言!”司徒宇低咆,蓦地将双喜甩扔到地上,骇然瞪视,全身崩了起来,旋即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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