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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心理师(下)(1)

编辑:admin 日期:2017年12月12日 浏览: 加入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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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把你们夫妻找来,是迫不得已。你们在别的地方可以互不理睬,在我这里,必须说点什么。这不是我的命令,是曾经使你们结合在一起的那个人,恳求你们这样做。他很小,可是他却很坚决很顽固很有心计。他是一个弱者,他又是一个强者。如果你们继续对他置之不理,他一定会要你们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这不是危言耸听。如果你们不曾准备好,你们就不要当父母。既然你们在懵懵懂懂的情况下当了父母,就要负起责任,现在要补课。就像司机出了事故,要重新补习交通规则。也许你们在金钱上有很大的建树,也许你能貌美如花青春不老,可携带着你们基因的这个小童,却会杀人放火投毒自杀,这岂不是你们做人最大的失败吗?说失败都轻了,是罪孽!我作为一个心理师,真真地发愁了。我不知道怎么对你们的儿子周团团说话,我不能伤害他,我一筹莫展。我只能把你们——他的父母请来,向你们讨教一个法子。你们要好好地谈一谈,爱情可能只是你们两个人的事,但婚姻就成了可能关乎另外人的事,因为有了一个新的生命,因为孩子。
  我已经无能为力。你们讨论吧。关于你们的孩子。我相信你们会找到一个方法,妥善地处理好这其中复杂的关系。孩子是一个蓓蕾,你们是荆棘。你们要拔掉自己的刺,让他感觉到温暖。每一个孩子都是神的馈赠。而神的东西都未完成,宇宙完成了吗?没有,流星就是证据;时间完成了吗?也没有,我们都还活着,这就是证据;孩子没有完成,毒药就是证据。神的归神,我们的归我们。孩子没有完成的那一半就要当父母的来接手。团团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孩子啊!我见犹怜!
  我对你的性取向表示尊重。这是你个人的事情,和法律无关,和他人无关。甚至我觉得和你谈论的事件无关。
  你不要把眼睛睁得那么大,好像我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平静一点好吗?你太紧张了。在我们的生活中很少出现你平静下来反倒做不好的事情,比如穿针引线,比如回忆一个片断,比如寻找一样东西,比如思考一个问题,比如现在我们的谈话。人们总是反应得太快了,这是因为我们曾长久地生活在危险之中。在这里,你没有危险。你很安全。
  其实,你只是一个失恋的人。寻常的失恋。人们在失恋的时候常常很傻,女人更是如此。你可能要说你不是一个女人,那好吧,我修正一下自己的话,男人在失恋的时候也是同样失魂落魄,所有的人都一样。所以,我们不讨论性别的问题,我们只讨论失恋。
  失恋究竟让你失去了什么?你以为只是爱情吗?其实是尊严。你觉得自己被抛弃了,自己在和大猩猩的对决中一败涂地,这不是因为你有什么缺憾,而是因为安娜的选择。你能够左右安娜吗?
  不能。
  你自己觉得不但在性取向上被人抛弃了,而且在人格上被人侮辱。是吗?
  是的。
  其实,只要你自己不侮辱自己,没有人能够侮辱你。选择是双向的。你可以选择同性恋,也可以选择异性恋。同理,安娜也是这样。如果你曾经爱过她,就请尊敬她。你尊敬了她,其实也就是尊敬了自己。你可以坚持做同性恋,她也可以转变。是吧?
  好像……是……的。
  至于大猩猩,你很恨他?
  当然。
  不吧?
  你怀疑我的愤怒?
  我不怀疑你的愤怒,我怀疑你所恨的对象。其实,你最恨的是安娜。
  不。我不恨她。我只恨大猩猩。
  这不是真的。在你的内心深处,你最恨的是安娜。因为她背叛了你,辜负了你,在某种程度上,也摧毁了你。你甚至因此怀疑这个世界上是否还有真情?你觉得自己被抛下了深渊,而这个墓穴就是安娜亲手挖掘的,把你掩埋在令人窒息的黄土之下……
  你不要再说下去了,我的心就要碎了。
  碎了好。
  你怎么这样不通人情!
  因为我看到了你的愤怒。
  不!我不害怕!
  注意,我说的并不是害怕,而是愤怒。愤怒比害怕要漂亮很多。愤怒有胳膊有腿,有暴躁的声音和呼呼生风的动作,它是有力量的。害怕是一摊鼻涕虫,没用而且肮脏。那个使你害怕的东西是激怒你的源泉,你到了忍无可忍退无可退的地步,它就转化成了力量。但是注意啊,我说的仅仅是也许。害怕也可能会让人失去理智,变成殉葬品。你的心原本就是碎的,只是你用透明胶带缠起来,维持着表面上的完整。惩罚大猩猩对你是非常危险的举措,因为你会犯法。
  我在所不惜。
  我看不值。第一,你不尊重大猩猩的生命。第二,你不尊重安娜的选择。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是你不尊重自己的感情。
  我正是因为尊重自己的感情,才出此下策。
  很好。你把袭击大猩猩说成是下策。我很想知道你的中策是什么?
  我的中策?我没有中策。
  有。不要这样轻易地堵死了自己思维的巷道。当我们遭遇风险挣扎在旋涡中的时候,尤其要冷静。想想看,中策是什么?
  请您告诉我。
  不。我不能告诉你。没有人比你自己更了解你的困境。救你出苦海的人,就是你自己。
  如果……一定要找个中策的话,我觉得就是放安娜去找自己的路。不管她是找了大猩猩还是北极熊,都和我不相干……你知道,当我这样想的时候,心中非常难过,往事历历在目,她对我像旧床单一样柔软并有轻轻的涩意。
  但是这张床单已经不属于你。我知道你很难过,你对这一段感情满怀珍爱和宝贵。可是,你要向前。
  好……我向前。
  向前,我们就会谈到上策。
  我没有上策。
  有的。所有的人都有上策,所有的事情都有上策。你要对自己负责。失恋之后,依旧有人生和光明。
  上策?我的上策?你是说我还有爱和被爱的可能?
  这不是我说的,是你自己说的,但我完全同意。你有爱和被爱的可能。
  这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幸福是灵魂的产品,不仅仅是爱情的成就。在这方面,爱情和天气一样,都不是出游所必需的。现在,你可以收拾残局了。只有收拾过失恋残局的人,才知道爱情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神圣和必不可少。它也是可以重来的。快乐根本就不是一种感受,而是一种决定。随时随地都可以作出,权力全在于你。
  你的故事说完了?
  是的。完了。这就是所有的真相。乌海的尸体还在医院的冷冻室里,没有我的同意,追悼会至今还没有开。
  这在你们当地,一定成了一个疑案。
  是的。而且我每个星期都要消失一天,到你这里来。人们以为我悲痛欲绝,到哪个佛庙中隐身修行,或是以为我在远方有一个智囊密友让我可以号啕痛哭。
  真正的智囊是你自己。
  我什么主意也没有。
  我们会有主意。你要作一个选择。没有选择也是选择,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有更多的猜测,你作出决定也就更困难了。
  我很想发疯。
  发疯可不是决定,是随波逐流的放纵。疯狂是什么?是谩骂、打架斗殴、酗酒撒泼、为所欲为忘乎所以,是颠覆和破坏,粉碎并且一无所有。给崇高带来污秽,给秩序带来毁坏,给道德披一件羞辱的大衣,让正义匍匐蜷曲……你,真的想这样吗?
  我不想……不想……我还有孩子,我还有双方的老人……我还有我……
  说得非常好。你还有……你!最宝贵的东西还在。
  多么想这一切都不曾发生!我们一家人还和和睦睦地在一起共度天伦。
  原谅我的峻厉无情,这是绝无可能的。坚强只能来自真实,虚幻让我们无力。
  如果一定要我接受现实,那就是——乌海不在了,我和孩子也要活下去。
  这很好。你已经接受了事实的一半。
  我知道你的意思是:乌海不但死了,还死得不光彩。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指那些已经发生的事情不可改变。
  你说乌海的死不可改变?
  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你说乌海之死的诱因也是不可改变的?
  这也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你说人们对乌海的评价也是不可改变的?
  这件事现在操在你的手里。
  我可以大闹灵堂?
  你可以。
  我有这个权利?
  你当然有这个权利。
  可是,我闹不闹呢?让人们认清乌海的真面目,是我梦寐以求的事。
  认清之后呢?
  没有之后。认清就是一切。
  不。认清并不是一切。乌海已经死了,可你还活着。乌海的父母还活着。你的父母也还活着。你和乌海的孩子也活着。所有这些活着的人都要承受你大闹灵堂之后的结果,包括你自己。他们将共同面对一个新的陌生的乌海。
  心理师,请你不要说下去了,我不喜欢这样的想象。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但你每个星期花了那么多的机票钱到我这里来,我想,其中有一部分,就是我们要来进行这样的想象,尽管残酷。
  这很可怕。
  你说“可怕”?
  是的。我说了。难道这样的后果你不觉得可怕吗?人们会看不起乌海,乌海的父母会被人指指点点,说他们养了一个道貌岸然腐败堕落的儿子。人们会看不起我的儿子,会说他的父亲根本就不爱他,他是一个败类的后代。人们会在我父母背后耻笑他们,因为他们曾一直以乌海为荣。人们会对我表面上同情,实际上议论纷纷,觉得我是一个被人蒙骗的可怜虫……也许人们根本就不相信这一切,因为红袜子已经逃跑了,我说的话几乎死无对证。人们也许以为我是一个疯女人……呜呜呜……
  你不要忍住自己的眼泪。这里是可以哭的。
  ……呜呜呜……我哭了多久了?
  很久很久……
  我不再哭了。我的眼泪都流干了,我很渴。我第一次知道哭泣让人口渴。眼泪也是水,流出的水太多了。
  你什么时候想哭,如果觉得你们那里哭起来不方便,你可以随时到我们这里来哭。
  这可能是最昂贵的哭法了。我要坐着飞机到这里来。
  和人的精神比起来,别的都不重要。
  但是,我以后不会来了。
  太好了,我希望你不会再来,如果你在某一个时辰突然不可抑制地难过,就找一个小洞,把你的秘密说给它听。说完了,就把小洞用青草掩埋。
  我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让乌海死在他的光环里吧。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
  你还觉得委屈吗?
  觉得。但是,不那么严重了。这个选择,不是为了维护乌海,是为了维护所有活着的人们。
  很好。如果我们从此分手,你能接受吗?
  我会想念你的。但是,我知道,我应该走了。不再回来。开追悼会吧,让乌海入土为安吧,从此,我要活着……怀揣着秘密,优雅而坚忍……
  为什么是一百零一?你这个问题让我失眠了整整三天。对一个癌症病人,这是致命的。你害了我。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非常对不起。如果你不愿意再来了,我完全没有意见。这一次的费用,我会让工作人员退给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觉得你说得很有趣。我喜欢这种挑战。当一个人得了癌症,又不久于世的时候,人们就提前把他当成一个死人了。而你不是,你把我当年轻人一样质问。
  冤枉我了,那不是质问,只是……探询。
  贺顿本来以为会听到一个肝肠寸断的悲情故事,其实过程倒相对简单。苏三先生小的时候品学兼优,还是少先队的大队长。一个孩子在很小的时候,就攀到了这样的高位,压力其实很大。如果你是一个常常上课做小动作的孩子,只要有几节课老老实实地听讲,就会受到夸奖。如果你是一个学习成绩很一般的孩子,经常浮动在班级的二十至三十名之间,那么只要你两次考试中,连续进入了前十名,就会列入有显著进步的名单,被颠三倒四在各种场合表扬。但是,如果你是第一名,如果你有哪一次不慎得了第二名,所有的人都会指责你骄傲了,退步了。如果你是全班的尖子生,你就有了“原罪”,所有的人都会心怀叵测地盯着你,你只能做好,不能做坏。做好是你的本分,稍有不慎你就会遭到所有人的嘘声。儿童时期的完美主义倾向将给一个人带来深重的灾难。做一个不完美的孩子需要勇气,一个不完美的孩子比完美的孩子更勇敢。
  当然啦,这样的磨炼也会使一些人虽然丧失了童年的快乐,但却收获了成年时代的辉煌。但是,如果让他们重新选择的话,也许很大一部分人会愿意做一个位居中游的学生。
  苏三先生洋洋洒洒地说了以上的话,贺顿还是不得要领。贺顿说:“请你说具体一点。”
  苏三说:“这还不够具体吗?”
  贺顿说:“具体才有深度。你要具体到哪一天,哪一刻,发生了什么事?有谁在场?当时有什么气味?有什么声响?你看到了什么?你记住了什么?”
  苏三先生说:“这些都很重要吗?”
  贺顿说:“非常重要。比一切你归纳出的理论和总结出的规律都更重要。如果你想改变,就让我们从这里出发。”
  苏三先生下了最后的决心,说:“出发!”
  小苏三上五年级的时候。有一天,外校的教导主任来听课。老师提前把课上提问的题目都教给了大家,然后说,大家都要举手。有同学说,忘了,不会了,也要举手吗?老师说,也要举手,这关乎学校的荣誉。那是一个把荣誉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的年代,大家听到了荣誉,就像听到了命令,于是所有的同学决定不管会不会回答问题,都毅然决然地举起手来。老师已经给大家吃了定心丸,她只会提问一些人,提问那些确保能回答出来的同学。一切交代妥帖之后,大家摩拳擦掌地等待听课的日子。
  那一天到了,来听课的外校主任是一个有浓厚络腮胡子的男人。在苏三就读的学校,没有一个老师有这样茂密的胡子,于是所有的学生都有些恐慌。
  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老师每提出一个问题后,都有桦树林一般的手臂举起来,整个教室沸沸扬扬。站起来回答问题的同学,都出口成章,大家都为这样出色的表现而欢欣鼓舞。
  然而外校主任的胡子,不是白长的,那里面蕴含着很多狡猾和经验。课间休息的时候,他对班主任说,这样的教学方法,对他很有启示。下面的课,能否给他一个机会,让他亲自来提问学生,看看效果如何。
  这是一个可怕的建议,但班主任已经没有退路,她点点头说可以,然后表示自己要上卫生间,教导主任就躲到一边去吸烟了。班主任不知道教导主任到底要问些什么问题,时间也已经不允许她做更多的布置,她给了苏三一个眼色,那意思是:你跟我来。
  班主任在前面走,苏三在后面跟。跟着跟着就到了女教师厕所。女教师的厕所是和女学生分用的,男教师则和男学生共用一个厕所。苏三小的时候,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后来长大了才晓得因为女教师有每个月的生理周期,需要换草纸,但小学生还很幼稚,不能理解这件事,以为老师是流血负伤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女教师单独如厕。
  走到女教师厕所旁边,正好周围没有他人,班主任对着厕所里面喊了一声,有人吗?没人搭腔。班主任就对小苏三说,跟我一起进去。
  苏三虽然是个极听话的孩子,但这一次是进到女厕所里面去,他说,我是个男的。
  班主任说,我还能不知道你是个男的?没事,里面没有别人。说着,就把苏三拉进了女厕所。
  苏三闻到了一股血腥味,看到纸篓里有几张浸满了血液的草纸。苏三完全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只是心中非常恐怖。老师根本没顾上四下寻看,时间太宝贵了。她对苏三说,一会儿外校的大胡子教导主任,会亲自提问。别的同学也指望不上了,胜败在此一举。估计会问一个最难的问题,这个问题要这样回答……老师一五一十把正确答案告诉小苏三,苏三努力地聆听和记忆着,目光却避不开那一片血泊。当老师把最后一个词语吐出来的时候,上课的铃声响了。老师把他往外一推,说,教导主任问这个题目的时候,你一定要举手,要把手举得高高的……老师把苏三推出女厕所的门之后,自己赶紧上厕所。苏三可惨了,他原本也想上厕所,可已经没了时间。
  苏三憋着鼓鼓胀胀的尿包回到教室,大胡子教导主任已经站在了讲台边。过了一会儿,班主任一溜小跑回来了,对同学们说,刚才的课上得很好,现在听课的外校主任要亲自和大家交流。
  教室里一下子变得很静,好像四十个学生都变了土行孙钻入地下。班主任说,鼓掌欢迎,孩子们这才缓过神来,呱唧呱唧地拍起手来。苏三突然发现自己的掌声特别响亮,原来手掌心全是汗水。大胡子主任说话很和气,但他心里充满怀疑。他不是怀疑学生,而是怀疑老师。当然,对老师的怀疑,只有从学生那里得到证实,于是他要亲自考问学生。大胡子问了一些问题,并不很难,有些同学能够回答,就举起手来,但是,再没有了刚才那种手臂如林同仇敌忾的统一,而是三五点染稀稀拉拉。大胡子并没有刁难同学们,他只是让教学回到了一个可信的程度。马上就要下课了,大胡子教导主任问了一个高难度的问题,正是班主任在厕所里向小苏三面授机宜的那道题。大胡子问完之后,目光像机枪一样扫射全场,他估计没有任何学生能够回答出这个问题。如果回答不出,这就是正常的。大胡子期待正常。
  小苏三整堂课的时间,都在默背着班主任老师亲传的答案。他是一个记忆力非常优异的孩子,基本上可以达到过目不忘,这次更是滚瓜烂熟。听到大胡子教导主任终于问到了这个问题,苏三把手高高地举了起来。
  大胡子巡视全场,看到一片空白。他正要宣布到此为止,却看到了一只木秀于林的胳膊。他说,哦,有个同学愿意回答这个问题,让我们来听听他的答案。好,请你站起来,说吧。
  苏三就站起来了。在起立的过程中,他的目光突然落到了前两排的女生身上。那个女生比较矮,如果是坐在位子上,因为她背后的女生个高,正常情况下苏三看不到她的背影。苏三慢慢站起来,他就看到了那个女生的头发。她梳着搭在肩头的小辫子,辫子上扎着两个红颜色的蝴蝶结。
  红色如同河流一般泛滥起来,苏三的思绪立刻混乱了,看到了血红的草纸,班主任老师的脸庞。老师猩红嘴唇中吐出的答案,和草纸上的红色混淆在一起,四处流淌……
  这位同学,请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刚才看到你举手了。大胡子主任很奇怪,这个学生刚才把手举得很高,胸有成竹,怎么一站起来,反倒面红耳赤张口结舌呢?
  苏三吓坏了。他的大脑如同被蒸熟的虾,除了红色没有任何关于题目的记忆。他倒背如流准备好的答案已烟消云散。他像一条咸鱼张着嘴巴,完全发不出一点声音。
  比苏三更着急的是班主任老师。如果根本没有学生站起来回答问题,也就罢了,如今骑虎难下。她不得不跳出来,说,苏三,你是不是太紧张了?不要着急,知道多少就说多少。你是不是想说……
  班主任为了救助自己的学生,当然更主要是为了挽回自己的面子,不惜铤而走险。
  应该说老师的策略还是有成效的,苏三暂时恢复了一点记忆。他开始结结巴巴地回答问题,记忆的片段像小鱼一样在他的脑海深处游动。他抓住了,就吐出来一根鱼刺;他忘记了,就吐出一个水泡。
  那一天到底是如何回答完毕的,苏三已记不清楚。总之,大胡子教导主任满腹狐疑地示意他坐下,不知道这个学生是个天才还是个白痴。示范教学结束之后,班主任把苏三一顿臭骂……那些侮辱的话语已然记不清了,只有猩红的嘴唇上下翻飞……
  从那以后,苏三得了怪病。一般情况下,他是一个侃侃而谈的人,有卓越的记忆力和口才;但是在某些场合,特别是在重要的场合下,他会突然失忆和失语,表现得极为紧张狼狈;满面通红,每一个毛孔好像都注满了红油漆,瞬间之后就会滴滴迸射;如同一个核弹的控制按钮,一旦打开,核弹满天飞;战争启动,没有回头路,等待的就是灾难性的毁灭。成人之后,不断进步,要开的会议越来越多,这种尴尬的局面也越来越多,苏三的应对方式就是立即离开会场,不管多么重要的场合,三脚并作两步,冲进卫生间,用大量的凉水冲洗脸面,直到血液回流到胸腔,脸色渐渐恢复平常。
  如果你期待着成为一个杰出的政治家,难道你可以这样语无伦次吗?哪怕是一千次当中出现一次,也许就能让你所有的努力付之东流!尤其是不能看到红色的物体,红色的衣服,红色的花朵,红色的横幅……可是在现今社会中,你难道可以回避红色吗?绝无可能。比如旗帜,最重要的旗帜都是以红色为基调。还有会场的布置,你难道看到过没有红色出现的会场吗?
  苏三结束了他的回忆。
  “你有什么办法?”苏三先生问。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贺顿问。
  “我现在感觉很疲惫。好像一个多年的暗疮被刺开了,脓液四流。”苏三先生说。
  “好吧。这很好。咱们今天就到这里吧。”贺顿做了一番包扎心灵的工作之后,准备结束。
  苏三先生却不肯走。他说:“你再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没有了。”贺顿很肯定地回答。
  “可是我的问题并没有解决。”
  “是的。并没有解决。”贺顿好像苏三先生的回声。
  “那如何办呢?”苏三言犹未尽。
  “我们以后再来探讨。”这一次的诊治时间已经很长了,贺顿必须结束。
  “好吧。再见。”苏三满腹狐疑。
  苏三如期来访。尽管苏三是一个大人物,但发言的赤面恐怖并不是非常难以矫正的心理疾患。若干次之后,苏三开始报告治疗见到成效,说他已经可以流利地在各种场合发言,包括插满了红旗的重要集会,他的脸色也不再发红,或者说只有一点轻微的红色,人家会以为是精神焕发。
  “祝贺您。”贺顿由衷地说。治疗到了可以结束的时刻了。
  “这要谢谢你啊。”苏三先生也由衷地说。
  “我想,我们可以说再见了。您以为呢?”贺顿开始做撤退前的预告。
  “是的。我也觉得我们可以告一段落了。不过,真是有点依依不舍呢。”苏三先生说。
  “如果您以后觉得出了什么问题,还可以再来。”贺顿交代。
  “好的。谢谢你们的保修。通常,你们保修多长时间呢?”苏三半开玩笑地说。
  贺顿还从来没有遇到哪位来访者谈到这个问题,就说:“人和电器毕竟是不一样的。如果还是原有的心结出现了反复,我们当然要负责到底。如果是新的问题,我们就要重新开始。”
  苏三若有所思地说:“好吧。咱们就此告别。”
  贺顿和苏三先生握了手,然后目送他走出心理室。这种时刻,心理师往往百感交集。他们一直在期待着这一天,他们和来访者结成一个同盟,为这一天的早日到来不懈努力。他们有泪水和汗水,也有争执和分歧。更多的是艰苦的探寻和杳无踪迹的分辨。当一切水落石出伤痕渐愈的时候,分别就在所难免了。这是一个胜利的时刻,胜利也伴随着失落。以往的历史不再重复,作为一个阶段业已结束。
  贺顿已经有过很多次这样的经历了,她知道会有伤感,然而伤感很快就会过去,新的来访者带着新的问题,又簇拥在门口。今天有些特别。苏三曾提出特殊要求,凡是他来访的那一天,无干人等一律回避。这样,苏三出门之后,就剩下贺顿在空无一人的咨询室里。
  心理师是什么?
  心理师就是为那些对变化着的心灵,有着无穷关切和好奇心的人准备的行业,他或她必须充满了探索欲和苦行僧般的奉献精神。你要比你的来访者更胜出一筹,更聪明更稳定,更深刻更诚实,也更有耐心。
  你不能比来访者穿得更好。你不能说黄色笑话。你不能忘记关掉手机,无论你有多么重要的事情。你不能迟到。你也不能在来访者迟到的时候,无动于衷。你要适时适当地表示你的遗憾,纠正他的迟到习惯。
  哦,经验和钻研,远比学历更为重要。心理师的正宗传承,就是执著的修炼,在自己痛苦的时候,还要思谋他人。如同苦蚌含珠,靠的是一天一层的黏结,无法速成。你还要向你的来访者学习……世上每一颗受伤的心,都或许潜藏高贵。每一具铭刻鞭痕的躯体内,都包裹着改变的决定和铁骨。
  门开了。
  贺顿迎出去一看,原来是刚刚离去的苏三先生。
  “您忘记什么东西了?”贺顿问道,一边回忆着,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物件遗存。
  “不是。”苏三先生简短地回答。
  “那是还有什么事项不够清晰吗?”贺顿再问。
  “也不是。”苏三很明确地否认了。
  “那是什么事情让您又回来了?”贺顿大惑不解。
  苏三先生熟门熟路地坐下了,说:“我知道你们是严格为来访者保密的。”
  贺顿说:“当然。是这样的。”
  苏三说:“如果你有一天在大庭广众之下碰到了我,你会保持应有的陌生感吗?”
  贺顿说:“我不知道什么叫应有的陌生感?”
  苏三说:“就像从来没有见过我一样。”
  贺顿说:“我可以保证就像从来没有见过您一样。”
  苏三说:“如果我给你发奖牌佩戴勋章,近旁并没有他人,你也会恪守这个原则吗?”
  贺顿说:“会的。出了这间房子,我就不会认识您。当然了,除非你违反法律,伤人或是伤己,那我就要举报了。顺便说一句,我似乎并没有可能得到奖牌或是勋章。”
  苏三意味深长地说:“一切皆有可能。不过,我再一次地相信你。”
  突然之间,两个人都沉默了。这是一种可怕的重复。苏三先生第一次走进心理诊所的时候,他们之间就如此对话。一切都没有改变,只是时间远去。
  贺顿说:“苏三先生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苏三说:“不是不放心,是再次确认。我这次要和你谈一个新的问题。”



第2章


  苏三杀了一个回马枪。
  贺顿说:“新发生了什么?”
  苏三说:“你不要紧张。我有一个和原来的问题不同的问题。也就是一个新的问题。我还要和你讨论。”
  贺顿恍然大悟,说:“原来前一个问题是投石问路。”
  苏三说:“也不完全是。那是一个真正的问题,当那个问题解决之后,这个问题就上升为主要的问题。”
  贺顿说:“非常感谢您的信任。现在,我们重新开始吗?”
  苏三先生说:“是的,重新开始。我的名字不用改变,其他的规矩也一律照旧。我还是不希望任何人看到我。”
  贺顿说:“好。一切照旧。”她说完,有点好笑。明明是认识的人,却好像素不相识。“您被什么所困扰?”
  苏三说:“我需要作一个决定。”
  贺顿说:“什么决定让您这样举棋不定?”
  苏三先生说:“因为它关系到人。你知道,世上的万物都好办,只有关乎人的时候,最难办。”
  贺顿说:“什么人?”
  苏三说:“女人和男人。”
  贺顿说:“男人是谁?”
  苏三说:“是我。”
  贺顿轻轻地嘘出了一口气。男女之事,的确是世界上最复杂的关系了。她继续问道:“女人是谁?”
  苏三回答:“不止一个女人。”
  贺顿说:“她们都是谁?”
  苏三说:“一个是我的妻子,一个是我的红颜知己。”
  贺顿说:“你的问题是什么?”
  苏三说:“我要放弃其中的一个女人。我已经不堪重负。”
  贺顿说:“看来这个问题已经让你很久不得安宁了。”
  苏三说:“十四年了。十四年前,我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处长,我和我的红颜知己在一次会议上相识。那时候她刚刚研究生毕业,风华正茂。我们一见如故。贾宝玉和林黛玉是前世有约,我相信我和这个女人也有冥冥中的缘分。”
  贺顿预计了一个老掉牙的第三者的故事,悠然登场。好在心理医生有一个本领,就是把自己的面部表情最小化。她颔首,表示很能理解这种一见钟情的默契。
  苏三开始了喋喋不休的叙述,无非是和第三者如何的缠绵。贺顿问:“她叫什么名字呢?”
  苏三先生说:“咱们就称呼她李四小姐好了。”
  贺顿说:“好吧。那我现在很想知道,你的主要的烦恼是什么呢?我听你刚才讲到的都是甜蜜。”
  苏三说:“是的,我们相处的时候都是甜蜜,起码以前是这样的。”
  贺顿紧紧楔进这个缝隙,她要让谈话变得富有成效。问:“你说的以前,是指什么时候呢?”
  苏三说:“半年以前。也就是我认识她十三年半以后。”
  贺顿说:“我看你把时间记忆得如此准确,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苏三说:“你猜得很对。半年以前,是她的生日,从那一天开始,她整整四十岁了。”
  贺顿说:“四十岁,对你来说,有什么不同寻常?”
  苏三说:“那天她过生日,把自己的公寓装扮得非常漂亮。她也是公务员,公务员有专门的宿舍区,但为了方便我,她在外面买了房子,和我幽会。那个小巢布置得雅洁舒适,每个角落都匠心独具,充满了情趣。你坐在马桶上,就可以看到三组不同的画作,还能闻到奇异的香气。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我来的时候,能在极短暂的时间里享受到更多精致呵护。好了,不说这些细节了,那天我走进李四小姐的雅舍,看到到处都充盈着玫瑰红的烛光,香气萦绕着蛋糕。李四说,你数数看,有多少支蜡烛?我试着开始数,烛光摇曳,加上我开了一天会,头晕目眩的,我就说,你为什么在蛋糕上插了这么多的蜡烛?我的女孩?我记得有一种数字蜡烛,只要插上两个阿拉伯数字就可以了,不必这么繁琐。请不要见笑,在一起的时候,我常常称呼李四小姐为女孩……”
  虽然打了预防针,贺顿听到这里,还是不由得好笑。都多大岁数了,还称呼女孩,四十岁的大女孩,老女孩,真叫人哭笑不得。但是,作为普通人的贺顿可以笑,作为心理师的贺顿不能笑。她需要平静地听下去。苏三便向她讲了下面的故事。
  “我的女孩说,你嫌蜡烛太多了吗?知道我多大年纪了?我说,我来,就是给你过生日的,我当然知道你多大年纪了。女孩说,知道就好。我把我所有的青春时光都给你了。听了她这话,我的脸如同被鞭子斜抽了一下。是的,我太自私了。一个女人,从二十六岁到四十岁,这的确是鲜花盛开的年华,根根梢梢都交付给了我。我说,后悔了吗?她说,不,我不后悔。我说,从咱们交往之初,我就跟你说过,除了爱,我什么都不能给你。不能给你名分,不能给你金钱,也不能给你孩子……李四说,我都知道,在这个时刻,求求你不要重复这些令人伤感的话。
  当她默默地许了一个愿,俯下身去吹蜡烛的时候,我清楚地看到了她头顶上的白发。女孩很精心地保养着自己,颜面上基本保持着没有皱纹。但头顶是不会骗人的,老了就是老了,任何力量都不能阻挡。我突然想到,过不了几年,她就会进入更年期了。到了那个时候,她就再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她真的不后悔么?
  我说,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了。
  她反问道,难道我现在不是在过着自己的生活吗?
  我说,那你以后老了怎么办呢?
  她说,我会进敬老院。我相信国家在这方面投入的力量会越来越大。
  我说,我年纪比你大很多,如果我先走了,你会孤单的。
  她突然歇斯底里地发作起来,说,你以为我现在就不孤单了吗?你如果真的走了,我不会比现在更孤单。知道你就在这个城市里,但你却不在我的身边,能听得到你的声音,却看不到你的身影,你以为这种孤单就好忍受吗!
  我无言。我知道这就是她的生活。她已经是处长了,干练公道,业务上非常出色,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她会被提拔成局长厅长。人们都知道她前途无限,却不知道她为什么坚持不嫁。只有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我。除了上班和出差以外,所有的时间,她都在公寓等待。我们没有任何电话上的往来,也不发短信,也不在网上聊天。如果有人查找通讯记录,我们是静默和清白的。无论多么晚,只要到这里来,我从不用打任何招呼,她一定是守候着一盏孤灯在等候。这种信任和默契,我享受了很多年。同理,我也知道她孤独了很多年。
  她头上的白发如一枚枚发射的银针,深深刺痛了我。我不能承担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如此深重的等待,我不堪重负。我要逃脱。在那一瞬,我下决心尽快地完结这段情感。然后,她赶快嫁人,然后,她赶快生育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这样想定以后,我对她说,咱们到此为止吧。
  她说,这就是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我说,这样下去,你没有幸福。
  她说,我幸福不幸福,只有我自己知道,和你没有关系。
  我说,怎么能说和我没有关系呢?
  她说,我什么都不曾要求,你还不愿意吗?你可以从此离开,永不回头。我爱你,这和你无关。你不必知道也不必承担任何责任。这难道还不够吗?
  话说到这个分上,我还能说什么?她柔情万种地对我说,我能自己养活自己,我能为你保密,我不怕衰老,我也不需要孩子。总之,所有关于我的考量,你都尽可放下。现在,让我们享乐吧。
  我缴械投降,进入了温柔乡里。是的,一个什么都不图的女子,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心理师,你见过这样的女子吗?”苏三先生以这样的问话,结束了他的述说。
  贺顿不知如何回答。这样的女子,对一个心理师来说,虽然少见,却也不是没有。但她不能这样说,她知道这样的问话,只是表明了案主掩埋在巨大的困惑里,以为自己的难题天下无双。
  贺顿斟酌着说:“李四小姐非常独特。”
  这个答案让苏三先生比较满意,他说:“如果是你,你会怎样?”
  贺顿说:“我还需要了解更多的情况。”
  苏三先生说:“我也要把更多的情况告诉你。下次吧,我还有一个重要的会议。”说完,他就起身走了。
  贺顿倒在心理室的沙发上,孤坐了半天。本来以为一垅麦子割到了地头,不想直起腰一看,才发现这是套种的土地,另一茬庄稼刚刚发芽。除了揉着酸痛的腰发呆,没有别的法子。
  文果走进来说:“广州来的案主走了?”
  贺顿简短地答道:“走了。”
  文果说:“那就好。我不喜欢这个人。虽然,在他预约好的时间我回避了,从来没有见过他。”
  贺顿说:“你没有见过他,为什么就不喜欢他?”
  文果说:“装神弄鬼。”
  贺顿说:“不要背后议论来访者。”
  文果说:“好吧。那我就把他的卷宗归档了。”
  贺顿说:“且慢。他又开始了新的一轮咨询,一切照旧。”
  文果说:“装神弄鬼也照旧吗?”
  贺顿说:“老规矩,回避。”
  下一个来访日,苏三说:“我今天讲讲我的老婆吧。我猜你一定要说如何称呼,就叫她王婆吧。”
  贺顿开玩笑说:“是王婆卖瓜的那个王婆吗?”
  苏三说:“这和卖瓜没有关系。主要是她姓王,又是我的老婆。”
  贺顿说:“好吧。我现在已经牢牢记住了你们的称呼,一位苏三,一位李四,还有一位王婆。”
  苏三便苦笑着说这些名字都是假的,但事情是真的。记得我和你说过,我的老婆是个商人,对我很好,也很有钱。我至今还是一个清官,和她有钱是大大分不开的,有很多人成了贪官,和他们的老婆贪钱有关联。我这样说,也许女权主义者会很愤慨,但起因是我很感激王婆。她不知道我金屋藏娇,一藏就是十四年,相当于一个抗日战争再加上两个解放战争。李四那边一往情深,我实在割舍不下,就反过来打我老妻的主意。我对她说,你从来就没有怀疑过我吗?
  王婆说,怀疑你什么呢?
  我说,怀疑我在外面养个小蜜包个二奶什么的?
  王婆说,从来没有。
  我说,如果我让你这样设想一下呢?
  王婆说,我很忙。你有正经事没有?我有一大宗生意要谈,别捣乱行不行?
  我说,我不是捣乱,是确有其事。
  王婆说,什么事?
  我说,二奶的事。
  王婆说,那不可能。
  我说,可能的。
  王婆说,我不相信,一定是有人造谣。
  我说,没有人造谣。我跟你这样说。
  王婆说,那就是你造谣。
  我无可奈何,就说,好吧,就算是造谣,如果你听到了,会怎么样呢?
  王婆说,造谣者可耻,信谣者可悲。我记得这是文革中的一句话,真理。
  我说,你就不生气吗?
  王婆说,当然生气了。
  我一听有门,生气就好,马上说,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王婆说,我要找到造谣者,拔掉他的舌头。想我们恩爱夫妻,哪能让他这样血口喷人!
  得!她和我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我说,假设呢?
  王婆不耐烦了,说,假设什么呢?
  我说,我在外面和别的女人好了。
  王婆这次认真了一下,说,第一,我根本就不相信这种事。就像我不跟外星人做买卖,因为这是不可能的。第二,就算真的出现了这种事,我了解你,这绝不是真好,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所以,既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那个女人好,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说到这里,王婆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说,苏三,不要再来这类脑筋急转弯的题目了,你我都不是小孩子。记得当年老人家在世的时候说过,对于种种的捣乱,第一是反对,第二是不怕。咱们就到此为止吧,我还要忙着谈判,你好自为之,我希望这样的谈话再也不要由你发起。
  王婆说完就走了,剩下我一个人发呆。心理师,你说王婆知不知道李四?
  “我不知道她知道不知道。”贺顿把话说完,觉得像绕口令,非如此不能表达本意。她接着说:“不管她知道还是不知道,她的态度很鲜明——她不会和你离婚,她根本就不承认有这种事。”
  苏三说:“你分析得不错。”
  贺顿说:“你现在的主要问题是什么?”
  苏三说:“我想知道这两个对我来说无比重要的女人,打算怎么办?”
  贺顿说:“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她们都不打算放下。”
  苏三说:“然后呢?”
  贺顿说:“谁然后?”
  苏三先生说:“她们。”
  贺顿说:“你老管她们干什么?”
  苏三先生不满了,说:“这本来就是三个人的事情,我不管她们怎么能成呢?”
  贺顿说:“你是想解决她们的问题,还是想解决自己的问题?”
  苏三说:“你这话不通情理。我的问题,就是她们的问题;她们的问题,也是我的问题。她们的问题解决了,我的问题也就解决了;她们的问题不解决,我的问题自然也就无法解决。”
  贺顿说:“我几乎被你搞糊涂了,现在我们要正本清源。请回答,是谁到我这儿来咨询?”
  苏三先生说:“明知故问,当然是我了。”
  贺顿说:“对。现在是谁要寻求改变?”
  苏三先生说:“是我。”
  贺顿说:“很好。你是矛盾的主要方面,当然关键在你。因为,李四小姐不需要改变,她愿意做一辈子你的情妇;王婆也不愿意改变,她愿意装聋作哑当你的贤惠妻子。是你自己受不了灵魂的煎熬,要谋求改变。”
  苏三的嘴唇张了好几次,都闭了起来,说不出话。许久之后,他说:“不单是灵魂,身体也受不了,毕竟上了岁数。你的意思是我要拿出主意?”
  贺顿说:“正是。”
  苏三说:“我要是拿得出主意,还用找你来吗?我自己就解决了。”
  贺顿说:“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苏三说:“我希望她们之间有一个主动退出。”
  贺顿说:“我估计你会碰壁。”
  苏三说:“已经碰壁了。谁都不肯退出。”
  贺顿说:“你愿意维持这个局面吗?毕竟你已经维持了十四年。”
  苏三先生说:“我不愿意维持下去了。太累。”
  贺顿说:“你下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决心?”
  苏三说:“下了。”
  贺顿说:“那就好办了。放弃一方吧。”
  苏三说:“我不能放弃。”
  贺顿说:“那我们就又回到了起点。你不放弃,就只能煎熬。”
  苏三说:“不是我不放弃,是她们不放弃。”
  贺顿说:“这和她们无关。只和你有关,是你作出决定,而不是她们作出决定。”
  苏三说:“问题绕了一圈,又回到我这里来了。”
  贺顿说:“本来就在你这里。”
  苏三说:“我很想逼着她们放弃我。”
  贺顿说:“愿听其详。”
  苏三先生说:“我已经想好了方案,今后就会实施。等有了效果,我再来向你报告。今天,我必须提前结束,因为有非常重要的会见。”说完,苏三告辞了。
  贺顿面对着今天的约谈记录,不知如何落笔。
  下一次,苏三来的时候,情绪委顿。
  “这一周,感觉如何?”贺顿关切地问。
  “感觉不好。”苏三如实回答。
  “哪方面不好?”
  “都不好。”苏三先生无精打采。
  “可以讲得详细一点吗?详细了才能有发现。”贺顿说。
  “我逼迫她们了,可是,毫无效果。”苏三先生说。
  “如何逼法?”贺顿想象不出,只得求教。
  “我对我的妻子大发脾气,无缘无故地指责她,百般挑剔她,还当着她的面夸奖电视里的女明星性感漂亮。说王婆是个黄脸婆,还问王婆如果我要离婚,你会寻死觅活吗?多次挑衅。”苏三一边回忆一边讲。
  贺顿真想啐他一口。一个毫无过错的妻子,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突然间被丈夫口出恶言,百般凌辱,罪过啊罪过。“结果如何?”贺顿忍住气问。
  “结果就是没有结果。”苏三先生唉声叹气,“王婆说,我这么反常,一定是碰到了大大不顺心的事,涉及我的工作,她也不便细问。她说,不管是什么原因,有什么怒火,尽管朝她身上撒就是了。别人不了解我,她还不了解我吗?说我被气糊涂了,都开始说胡话了,已经完全不像平日的我了,这让她更是心疼我,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只求我能开心一点。王婆还说,如果我这样胡言乱语能让自己好过一点,就随便骂好了,她不会生气,反倒高兴,知道我能因此放松……”
  贺顿不由自主地点头。苏三仰天长叹道:“一个女人贤惠到了如此的地步,别说她还挣出万贯家财,就是一无所有,也是手心的宝啊。”
  “那边呢?”贺顿问。
  苏三先生说:“我也照方抓药,对李四说,你让我很痛苦,是个负担。你的存在成了我的一块心病,十四年前我认识了你,就是一个错误,甚至可以说是一个罪恶。你让我成了一个罪人,一个小人,一个两面派……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我们就此分手吧……喏,就是这些了。”苏三喉结滚动,使劲咽了下唾沫,看来说出这些话,对他也是煎熬。
  “李四是如何回答的?”贺顿问。
  “没有回答。”苏三说。
  “那总要有所表示。”贺顿探寻。
  “也没有表示。”苏三说。
  “既不回答,也没有表示,在听到这些非常刺激的话以后,李四总要有点变化吧?”贺顿也被苏三的这两个女人搅得迷茫起来。
  “李四只是安静地坐着,然后继续低头缝补她手头的东西。”苏三边回忆边说。
  “她手头缝补的是什么东西?”贺顿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不好意思,是她的个人生活用品。”苏三不愿意说。本来贺顿也只是随口问问,苏三的忸怩让她不肯轻易放过。“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是……她的内裤。”苏三只好说出。
  “她是个很俭省的人吗?”贺顿问道。
  “不。她总说女人要对自己好一点,个人生活用品是很考究的。当然,可能也是为了让我感到更有情趣,她的内衣内裤之多,简直可以开个小店了。”
  “既然并不缺货,为何还要缝补?”贺顿既是问苏三也是问自己。
  “我也不知道。”苏三彻底地无可奈何了。
  “那是一条什么样的内裤?”贺顿问得之详细,连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好像是在侦探一宗强奸案。
  苏三说:“就是普通的内裤。好像是很久之前的样式,裤腰上还穿着松紧带。你知道现在的女人内裤,都是有花边镶蕾丝的,颜色非常鲜艳,但这条不是。淡蓝色,因为时间过久和洗的次数多了,基本上褪成白色了……喔,我想起来了,我……”苏三先生一下子鼓起眼睛半张着嘴,好像被鱼刺卡住了,说不出话来。
  “您想起什么了?”贺顿问。
  “这是我和她第一次亲密接触时,她所穿的内裤。”苏三先生虽然很窘,还是如实招来。
  “李四最近一直在缝补这条内裤?”
  “是的。一直在补,最近几次我都看到。我还挺奇怪的,缝缝补补时间之长,就是一条棉裤也该收工了。现在,明白了。”苏三先生恍然大悟。
  “您明白什么了?”贺顿还不明白,虚心求教。
  “李四一直和我说她不后悔,其实这是假的。和我发生关系的时候,她是处女。她的修补,其实就是想让时光倒流,她重返那时的单纯和自由。无论她嘴上怎样说,她的这个动作,让我明白了她的真实期望。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办了。”形势急转而下,苏三先生犹有神助,马上就变得明晰而又有力量了。
  现在是贺顿有点追赶不上,她说:“你打算怎么办呢?”
  苏三先生说:“我会买一打新内裤送给李四。”
  贺顿说:“这未免太戏剧性了。”
  苏三先生说:“这只是一个小的道具。我会对她说,我们之间的关系应该结束了,只是,这不是修补,而是重新开始。从此,你去寻找你的幸福,我来继续我的路程。我们曾经那么美好地相处过,让我们都保留着最美好的记忆吧。你说,这样如何呢?”
  “你的问题,你当然最有发言权。现在,你自己找到了解决问题的要领,我很为你高兴。”贺顿由衷地说。说实话,在半分钟以前,她还充满了走投无路之感,不知道苏三先生在这两个女人之间如何取舍。这样快地就壁垒分明了,也是贺顿始料未及。
  “看来,我是一定要对不起一个人了。”苏三先生说。
  “其实,也不一定是对不起。解决了眼前的困境,李四小姐也能去寻找自己的幸福,未必就是坏事。如果你这样一直僵持着,就要对不起三个人,甚至更多的人。”贺顿说。
  苏三先生若有所思,说:“你说的三个人,我能理解——我、王婆和李四。你说的更多的人,是加上了我的孩子。对吗?”
  贺顿意味深长:“除了你的孩子之外,还有其他的人。”
  苏三先生说:“谁?”
  贺顿说:“我知道你不是从广东来的。我也知道你不是商人。你有一个工作的圈子,一个人改变了,对所有这个圈子的人,都是好事。”
  苏三先生说:“好吧,我把这当做——祝福。现在,我觉得我可以走了,而且,将不再回来。临走之前,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不知您是否可以答应?”
  贺顿说:“不必客气。只要是我可以做到的,您尽管说。”
  苏三先生说:“我会和李四小姐把这一切都说明白。我不知道她会怎样,但我想,她是一个通情达理有情有义的知识女性。痛苦是不可避免的,但改变是一定会完成的。如果在这个过程中,她有非常剧烈的失落和不安,我是否可以介绍她来找您?”
  贺顿说:“谢谢你的信任。但是,因为我们之间的这种关系,由我来给她做心理帮助,显然并不合适。我可以给她介绍一位新的心理师。”
  苏三说:“好。”说完之后,他就走了,没有回头。贺顿多少还有些不踏实,坐在心理室的沙发上等了好一会儿,直到天色黑透,并没有再次响起门铃,这才离开。
  柏万福频繁地按动着遥控器,搜索着节目。在晃过新闻的时候,贺顿突然看到了一个人在讲台上侃侃而谈。她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把一个名称在舌尖和牙缝中磨碎。柏万福只听到了含糊不清的咕噜声。
  “你在说什么?”因为彼此关系极为冷淡,他们基本上是不说话的。柏万福听贺顿动静怪异,怕她有什么病痛发作,还是问了。
  “我什么也没说。”贺顿否认。
  “你发出了一个声音。”柏万福坚持。如果他不坚持的话,就证明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幻听了。
  “哦,我突然看到了一个人,很像我小时候的邻居。”贺顿遮掩。
  柏万福回头一看,电视机里出现的是会议和群众场面。这种时候,你常常会看到像自己熟识的人,还没等仔细看清究竟是不是,画面就晃过去了。
  贺顿没有搭腔。柏万福就把频道转到自己喜欢的卡通片频道上去了。
  贺顿看到的不是群众场面,是一位领导在主席台上作指示,他就是苏三先生。
  贺顿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如果她再次见到苏三先生,也许会有以下的对话。
  “咱们讨论的先是一个口才的问题,然后是一个情感的问题,你可发现它们的共同之处了吗?”
  苏三会说:“看不出来它们之间有何具体的联系。在我来讲,它们是随机的。”
  贺顿说:“不,不是随机的。它们服从于你的理想。你的口才其实不错,对于一个一般人来讲,已经足够了。谢谢你对我的信任,你告诉我你想成为一个政治家。对于一个政治家来说,杰出的口才是飞翔的翅膀。出于这个理想,你寻求口吐莲花的本领。我们沿着你的童年,进行了深入的探索,找到了一个源头。清理之后,收到了效果。你完成了这个进步之后,感觉到了理想的逼近。这个时候,你发现自己有一个隐痛,这就是李四小姐的存在。对于一般人,这样无欲无求的红颜知己,已十分省心。您也曾是相当满足的,这就是地下恋情连绵十四年不息的原因。如果没有其他因素,很多人就这样走过一辈子。但是,您不同。一个政治家,要有阔大的胸怀和正直的人品,才能光明磊落地为众人办事。你开始清理自己的历史。你说你在情人和妻子之间不知道选择哪一个,我相信这是真的。李四小姐是个妙人,你的结发之妻也毫无过错。如果婚变,大家就要问一个为什么?如果你和李四小姐结为伉俪,人们就会恍然大悟发现你的隐私。对政治人物的声誉来说,这是瑕疵。因此,你迅速地决定了放弃李四小姐,以保全自身。虽然这对李四小姐来说,未必不是好事。这其中最关键的因素,是你的抱负和理想。作为一个心理师,我不作价值评判和道德评判,况且我知道世无完人。苏三先生,祝你实现自己的期盼,成为一个杰出的政治家,如果是那样,众人也会受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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